“你笑什么，啊？”送走小少年，他斜瞥谌宗泽一眼，自顾自往后台钻，“人家怕的就是你下手。”

“但是姐姐你也没给过下手的机会啊。”谌宗泽跟着他掀开帘子进去，“我觉得他有一点说得很对，就是，‘令老板’。”当得起。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着疑惑：“就真没人这么叫过？”

令冬华动作一滞，随即从从容容卸下头面，伸手去够卸妆的水棉。谌宗泽心下不安，动作尤其积极，取了棉片蘸水，给旦角儿擦眉拭眼。

“问东问西的，你真是个姑娘家不成。”

这就是不气了。花钱来玩的谌少爷松口气，踌之又躇，还是问他：“你出门那会儿收的霍定文的电报？”

“嗯。”

“我好早之前就想问你，”谌宗泽放下一片换另一片，替他抿了脸上的粉，“你对那小孩一个态度，对别人同一个态度，”譬如什么柳先生的，“怎么对我一开始就——”他做足了心理建设，也不觉得不适，就是习惯又稀奇。

他一语毕，令冬华旋即睁开眼，笑盈盈端详他好几刻，蓦地挽起大少爷握笔那只手，抬到台面，同他对坐相视。谌宗泽耍惯了流氓，想的全是调戏回去，便将十指一一扣住，眼睛半点没转开。

哪能不知道令冬华想说什么，无非是些什么“那我这样对你你就满意了吗啊”之类的话，在他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瞎撩拨撩拨。答案他早就暗自编好了：对呀。

千算万算算不到令冬华的随机应变，到了唇齿的话生生化开。他倏地把手一挣一抽，一脸正色。“怎么，大少爷还对男人有兴趣啊？”故作痛心疾首又很有得逞之状，“怕你误入他途，到时儿怪我挡了道。”

“又是半壁江山全不顾一心只读圣贤书又是梨园听戏亲身上阵的，别罪加一等届时当诛。”

对于这小意相待即等误入他途的断论，谌宗泽倒是无甚异议。他重点抓得是偏视样的瞎，顶着柳书生的壳子作一副不解姿态：“霍家还出了个假洋鬼子呢。区区不才，等闲识得颜如玉耳。”顺带双关一接两句。

“哎——逮着了，掉书袋啊，不得了不得了，要不得要不得。”令冬华恨不能扒了他戏服，让他冷冷静出了角色再说话，“人霍二少霍二少，你懂不懂哪谌大少。这个不提，你这是要扎根在戏班？令尊正值壮年，您是薛蟠，还是打算当琪官怎么的啊？”他说完又想，照他们俩的身份，互抛书袋是个什么事儿。

谌宗泽调动起大半精力组织语言，又挑挑拣拣这个不合适那个不对味，末了避重就轻：“你连霍定文面都没见过一眼，还说‘人家’着调。”

得，大少爷别的本事看不出，就是胡搅蛮缠之功力大有长进。令冬华给他闹得脑仁疼，不到半秒心头冒出逐客令的千百种写法。

谌宗泽知了趣，讪笑推他去换掉戏服，自个儿仔细理净面容褪下装束，套回来时的灰西服走人。他到了楼下又抬头望了一眼珠帘，要笑不笑地发出声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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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半柱香功夫，令冬华着回素色长衫，连发套带发网齐齐摘落，手一震慢慢披下及脊乌发，在黑暗封闭的房间靠着墙一点点蹲下。

听着门外的声响，他极有耐心地等到重归于静，缓缓起身挪动僵硬双腿迈步到暗窗边，慎之又慎地把帘子撩开一条缝。

狭仄的一线光景里，谌宗泽愈行愈远，最终化作犹然未沉的暮色中一个微小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