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打算跟谁月下花前啊？”

“——你怎么说我的我还没忘，合着您是……择木而栖？”

谌宗泽嘴上念着军阀少爷该有的台词，到了末尾四个字却生生折了回去，没按常理出言羞辱，自己也不知缘故。

令冬华心里那团火莫名起来又同样莫名咻地熄灭，似笑非笑乜他一眼，从大少爷来回转动的眼珠和稍稍低落的下颔瞧出了两个字，狼狈。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时气急之下，大少爷虽是将嘴边那句“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住了抛之脑后，然而配套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摘掉。出声放的是厥词，神色摆的是心虚，全没瞒过令老板的眼睛。

开口前他先留心看了柳尚遇一眼，得到个安抚性的眼神后，才站起来双手抱臂横眉瞧过去：“大少爷您小时候怕不是揭瓦都揭不过别个，就等着人家上了房扔下来的娇贵命吧？”再避开谌宗泽的注视啜了口茶，“为贬人为禽不惜自降作木，您这牺牲精神，不太值得称道啊。”

说是这么说，实则他跟少爷都对彼此的意思心知肚明，明面曲解辩驳，暗地心照不宣，像是在守着一种秘密的默契。

所以意思就是，在场只剩下一个人不知道这番对话的含义。

“谌大少爷。”此君眉头皱起，面颊浮上一层不快，“您这特权用的，恐令尊不会高兴。”

听此言令冬华顿觉眼前发黑，想起前些时候同谌宗泽试演剧本的一桩事。当时几幕唱罢，想反正戏园没人，谌宗泽就到台下拉了条长凳与他同坐，边喝茶润喉边说些琐屑。两个人天南海北地东拉西扯，扯到古往今来的文人书生。

事后想想，他还是觉得之所以撩得起这个话题，不外乎因为忽略了少爷的少爷身份，一天到晚挂在嘴边反而忘去确切意义。

“什么寒门贵子清贵世家，那把嘴倒是会说出个花来。”那时谌宗泽言及此半笑半嘲，听着像嬉闹的语气，鄙讽之意却明显，“一千三百年科举造了什么，造了个被说塌的大明。”

“然后就农民起义蛮夷入侵，哪个是捧着书满嘴载舟覆舟的大学士？整日鼻子翘到天上，明知人都笑他装模作样还自命清高。”

以谌宗泽“京城大秀才”的立场，此言虽尽显桀骜不驯又与他平日作风相悖，倒也不算出格，令冬华诧异失笑之余仍能不真不假地侃上两句。

偏偏他开口前听到凳腿压过地面那吱嘎一声，下意识抬头还没问是谁，柳学士清隽秀逸的身姿就竖在他面前，眼神莫测地扫视了谌宗泽全身。谌宗泽摆出应对自如的架势，自自在在端着碗茶代酒遥敬他，直接仰颈一饮而尽。

这时柳尚遇才把目光收回来，对着令冬华略略颔首，跨到另边去。他眼睛眯起，过几秒伸手捡起某张长凳上的金表，一言不发转身别去。

凭谌大少本尊的能力，姑且当作本家人势动不得，可有得是鱼毛虾米为大少爷卖命博脸，也是另种不能惹。再想古往今来，哪个文人雅士不对这等仗势欺人之辈深恶痛绝嗤之以鼻。

彼时发展至此，令冬华尚且认为场面在可控范围内，到现下才有种幡然醒悟感：这梁子算是早就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