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柳尚遇跟令冬华猜测中基本匹配，他阖目垂头深吸一口气，再正对谌宗泽微微昂首，右手青筋突起，“当时我一直在听，有些人怎么会知道我忍了多久。”

冲突会来是令冬华预料中事，出他意表的是它来势之汹。他现在与柳尚遇站在同侧，心跳略一加速，连如何防止两个人打起来的路子都排除了十个八个。

心里那句好生俗套他还没骂完，柳学士却已低眸将视线往他棉布长袍黑鞋白袜上一掠，沉声道了句“借过”。

几乎是本能反应，令冬华先是想也不想地把手往旁边他站的地方一抓，像想要掳住什么似的——然而又更快地收了回去，再甚倒退几步，垂落两鬓发丝遮住眼眉。

迈步前柳尚遇似有所感地向后瞧了瞧，还没看得确切，便听见谌宗泽在令冬华敛了动作的时候哂笑一声。

他霍然侧首望向谌大少，接着迅速闪避快步向前，将身后角儿的小动作彻彻底底错开。末者身形凝住，脸上表情尽数淡去，又是不动声色人戏两分的俏角儿。

谌宗泽看也不看他就让柳学士扬长而去，欣欣然观赏他极富骨气不食人间烟火的背影。这回他面对令冬华时，难得恢复几分大少爷该有的本性，流里流气朝人一咧嘴，径自翩然落座。

怀着三分狐疑，令冬华坐回原位，半张着嘴也不说话，单是上上下下、头头尾尾遍体检阅一次谌宗泽。末了跟个真的少年学生样的，右手横搭在左臂上，喉结小作滚动，半天跑出来句：“出息了啊，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句话才说完谌宗泽就笑，非但笑，还要仔仔细细凝视一眼小花旦，方把头低了低继续闷笑。“姐姐，”他毫无滞涩地这么一出声，赶在令冬华收起手之前握住人右掌，近乎认真地用拇指指腹摩挲又揉搓，“那你说我能是谁？”

是个天字第一号大傻子。

“哎，我可记得你是八面玲珑令老板。”估计也是怕他口出狂言，谌宗泽压根没给他多说的机会就抢了话头，“今天这么小的场面，哪儿有压不住的道理。姐姐，你手都是冰的。”

“你刚刚是想抓住他还是……”

然后他收到令冬华反手过来一巴掌扣在他手腕，斜斜一睨双臂交叠盖好。“我可没见得你同谌大帅这么多话好说——你这会儿晓得摆少帅谱子，怎么前些时候忘了自个儿什么身份。”

眼瞧着最后的壳子被揭开，谌宗泽只得甘愿循了旧例服软，他仗着无赖往后环起，微一扭恰恰抓住那把纤柔腕骨：“怎么的，只许你放火见人，不许我点灯吃味了？”

他眉宇间几飞轻佻掺了慌张，眼睛埋在睫下滚动，偏要强行把目光集中在小花旦身上，看着像留不住半点硬气。

吃味这二字由刚逞罢威风的大少爷说来，尤其没脸没皮——也确实就是小花旦嘴里吐出来的话。

谁叫谌宗泽不以为意，满脸仿若自暴自弃的散漫放浪，独独伸出去又颤了颤的一只手略微败坏了那副神情。

然而那只手还是义无反顾地罩上令冬华半张脸，手掌盖着没打粉的面颊，拇指试探又挑衅地在下眼轮擦胭脂的边缘轻轻刮去。

少爷那双眼无时无刻不像刚下过一场京城春雨，新鲜、潋滟且稀疏到漫不经心，此时那缕雨丝正缓缓灌入另一人的瞳孔之中。

半晌他才听见令冬华若有若无地哧笑，微弱而轻快地说了句，这不是镇住了？

长袍马褂，黑鞋白袜，雨前清茶。

酒不醉人，色当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