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金陵雪
小说: 被装成书生的军阀少爷包养了 作者:司戚 字数:1809 更新时间:2021-06-29 21:34:33
金陵城到了薄雪的时节,便好算冬始深了。
因而城里家家户户皆避而不出,破晓时分晴初霜旦,留下个个小小水凼雪坑,折出些微日头,显得一条路熠熠生辉。
然后一只黑靴踏上了这条路,一步接一步,手里白纸裹着风呼啦作响,主人下颔高抬。
他在城中的墙边站定,状似不经意地微微向戏楼瞥了瞥眼又收回去,旋即从袖口提出一口铆钉将纸扣在瓦缝上,扬手敲响铜锣。
居民被闹醒到来前,他抽身而出,翩翩然登上戏楼。
-
半晌过去,七嘴八舌的民情汹涌中,一道云水长衫如天衣飘逸现于其间,有点救世主微服访人间的意思。青年眉心皱起,指尖在掌心泛白。
一声“借过”后,终于有人回过头来,略带疑惑地使劲眨眼回忆,末了盯着青年抬头看公告的侧面,低低惊呼:“柳先生!今儿闹了假来的,是也不是?”
柳尚遇略略诧异地低下头去,觉着此人面熟,或是自己学生也不一定。他饱含歉意地投过一个眼神,穿行过去,徒手拔出铆钉细细端详。
文章端正又冷酷,“增税”写得言简意赅,上头缘由敷衍且漫不经心,文尾戳了个谌府官印。
但百姓何罪黎民何辜。
而外头堆起一圈环一圈的粗布麻衣,人头攒动,眼看一张纸被柳先生扯下来,下头俨然还被压着一张,性急的干脆嚷出声:“先生帮着看看成不成?”声音被冻得抖了抖。
这又如何忍心来念。
未等柳尚遇斟酌好用词,看足了戏的大少爷踩着军靴,践踏过刚刚被雪没过的青石路,朗朗笑过。
他露出一些,在其位谋其事的例行公事式倦怠,以及于己无关的漠然。要仔细去看,方能捕捉到眼睛里些微恶意的狡黠。
“不必了。家父托我告知诸位,今后税收多一成。”
话音未落柳尚遇一对拳捏紧,随即他又缓缓松开,视线只是对牢自己的手。
那双手因霜冻而显出苍白,象征力量的修长骨节隆起,浓青血管伏在皮肉下透出淡淡颜色,惟有关节洇散出一团浅浅嫣红。
然而它们虽看起来几欲结霜,却依然饱满洁净完好无损——多少人求而不得。
谌宗泽侧首看他一看,退了半步,转身穿开人群离去。藏蓝大氅,漆黑长靴,缀在灰白交杂的雪地里,像老旧画卷上错手滴落一点新墨。
-
两刻前。
窗棂边边角角的地儿,为薄怯怯的熹微留了钻进屋子的罅隙,像给暖意悄悄辟道后门。令冬华一手去接,一手撑着腮看人,精致骨相在皮肉下隐现。
谌宗泽卷着满身风雪过来,除了大氅挂起,连豪气万丈的步子都轻了轻。——此情此景入眼,实在美煞。
这人。他坐下之前令冬华摇摇头,过阵子想了想又摇了摇,叹一口气:“你多来几次,班主要当你贪慕我。”不知怎么把话说轻了,实则是上赶着要卖出去,可是他想,急什么的。
原定是立冬那日演出,但任谁如何想都太过荒谬,早该由他俩为此随性之举负上责。
然而谌宗泽该不着调就不着调,硬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字不提。临了顺口找个托辞,一推推到冬至,他仍嬉笑着用排演的名义见人。
台面下的事儿,令冬华一眼开一眼闭,由得他去,只有一张嘴愈发不留情。偏谌宗泽叫他使唤得贪恋他这点小性儿的风情,懒洋洋凌洌冽,一步一个准儿地往他心里踩,酥麻又舒坦。
大少听他这话,只笑,又不上钩,没应和,踌躇几瞬,温温和和地揉揉人长发。
令冬华好笑,放下来一只手,留只托脸,微微侧首。一通下来谌宗泽险些笑不出来,真的,他太会专找人心柔软处爬摸滚打,谁能不把整副心神摆在他身上?
“姐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几乎是单刀直入地,谌宗泽嘴唇翕动。这一下正好,令冬华纵是正犯着冬困,也打个激灵醒过来,睁圆眼睛连珠带炮:
“你这傻子想些什么?进门之前没看天怎的?带我出去?我?嗳——要带也得讲道理的呀。”一句叠一句上扬,最后那声儿“讲”字简直尖锐得翘尾巴。
然而听着听着谌宗泽就笑得愈发开怀,眼尾快飞上眉梢。他贪极了他色舞神飞的风采,有某种旧宗族小公子的姿态,混着些许熟练到不自觉的娇婉藏在里头。
哪是冬华一夜霜,这是冻蜂寒蝶腊月红枝令冬生华,是杏梨轻压欺海棠啊。
心动够了他才直勾勾看回去,眉目温软成一摊融融春雪,说:“唉,怎么就不行了。好容易等到冬天的,我难得有个老子不管娘不睬的时节。姐姐——”大少爷气气派派地撒起娇来。
得了,今天都到了哪儿跟哪儿。别的事儿令冬华乐得筹筹划划,惟谈天说地他走步看步任意东西,怎知道谌宗泽能把人带跑成这模样。他立起身,随手抓面镜子瞧一瞧。
天光才透,他梳洗尽亦有限,粉打了赛没打,画道眉不过是有显个精神那么丁点用,更别提身上胡乱披搭的衣裳。分分明明见私客的打扮,猛地要出门当真笑话了,——又不是去会情儿。
“等着!”说了就转走,令冬华半步不停,是怕自个儿后悔。他又听见谌宗泽呵呵地笑,恨恨地从牙关里滚出一个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