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思韶光
小说: 被装成书生的军阀少爷包养了 作者:司戚 字数:2169 更新时间:2021-06-29 21:34:33
上一回出门去,要追溯到什么时节了?
令冬华微有些迷茫地顿了脚步,怕自己又迈进某年夏日。但太迟。
卫逾认识他的时候太早,那阵他顶多是在十六岁的春天里冒个绿芽尖儿的年纪。
正正好少年绮丽的岁数,他好看得俗而不染,像一束噼里啪啦正盛的人间花火,尘埃无沾。然而美而自知,不知该扼腕还是该庆幸。
彼时他台没出过几次,打的是名气仗,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这么个新鲜的旦角儿。卫逾打小学的丹青行当,书念到十五搁置下来,一两年都在潜心磨墨。
不同谌宗泽,卫逾是真正入幕宾,由他亲自把人接进来的。
没见过人情世故,又偏生将张扬作有趣。他怀了作乱的心思,头面摘了,长长云发全披下来,妆面卸得彻底,直到了面颊发干得不能不扑水的地步。不看那身戏服,不就是学堂里出来听戏凑趣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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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逾不是第一个要同他花前月下的男人,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个。他于卫逾而言,估计同理。底子不查也有前辈告诉的,师兄收台子,听见丹青师与同乡叙旧。小花旦才知道这人从前喜欢跟他同窗的一个姑娘,弄不好还发起过追求。
然后没多久,他与他相好了。
就只为韶华正好的角儿欢喜。
——听着像顺顺利利,其实也颇有番周折。金娇玉贵是看着的,他才那么点大,入楼又最晚,吊嗓子拿动作,什么不要功夫。
况且他还有个偏好读书的酸毛病,熄灯得等到深更。林林总总数数,他一宿睡的还不到仨时辰,有时干脆偷懒儿不去用早膳就罢了。
但这样,某天他一觉醒来发现床头放了温热的小吃,买的还挺杂,多数是京城流行的小点心小玩意。
吃的他没少收到,有一两天的有三两月的,他哪里缺过这个?只是多数要等到他第一出戏下台,然而对他是无甚所谓的。吃了就是了。
之后基本功练毕他这天算是闲下来,一时半忽儿班主吊高了卖倒是便宜了他。
夏意浓了,小花旦披着白衫套着漆裳往回走,转头撞见卫逾。少年年纪同他相差无几,干的又是艺术活儿,却比他足足高了一头有余。身段清瘦高挑,面容隽秀稚气。
少年人天生好姿态,端端正正地站着时像棵松柏,抱着臂斜靠在门框上又像束青柳,生机勃勃得极其赏心悦目。
明明白白卫逾的算盘是耍一把风流,可见着他素面朝天外加便服走过来,把俏生生三个字演绎得活灵活现,忽然手都不晓得怎么摆。
唰地一下令冬华那颗少年心软下去好大一片,三步并两步过去拉起他搭在胳膊上的手腕,拽着就走,压根不让人反应反应。
一路走过,他卫逾清醒了也没敢挣开小花旦的手。年少的角儿有个习惯,练完基本功先淋一遍身子,清清爽爽的才回房,手还是温凉的,一点点在卫逾手腕上捂热。
卫逾眼睛只顾得偷偷瞄他。小孩年纪是真的轻,轻中带甜那种。他光洁的青稚面容上架着副金丝眼镜,莫名走出了某种被宠爱的气场。
像是有一滴热油突如其来地飞溅到卫逾心上,故意四处滚动,到哪里在哪里留下印子,滚烫又无法追寻捕捉。他苦思冥想破不了局,干脆把手稍稍下滑,偷摸着抓住小少年那只手,蓦地觉得心安——好了,感觉对了,他捉到了。
十六岁的令冬华胸腔第一次这样地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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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不远未来,令冬华是全然不觉得喜欢男人有哪些个毛病。年幼时他是玉砌的少爷身,要什么没有,什么没见过?
再入了楼,看楼里的同门学旦角的,更是稀松平常。他看折子看个意思趣儿,对戏里美娇娘压根儿没念想——他是迟早要披上她们的衣裳皮囊。
可惜啊,他在无缝过渡的年岁里还没学会,少爷和同门这两种男人,对男人的喜欢,到底差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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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大霁。
暖光里谌宗泽快步走来,走出弄巷那一霎时像横跨百年时光。他整个人褪去巷子打下的阴影,满身亮堂。
令冬华听见响声回首,温煦晨曦下乌发盈肩,蛾眉淡扫粉黛薄施。远看是个小娘子,走近了是令冬华,再等到他面前,仍见一名秀气女郎。谌宗泽呼吸都停住。
平心而论,他倒不是男生女相的貌。他那是把举手投足言行举止透出的气质当脸用,给面上涂上几笔遮一遮立刻扑朔迷离。
“哟,我太好看,您这又看昏了?”话没说完他用力拍了拍谌宗泽的肩,斜眉问。谌宗泽跟前,那身姑娘气即刻散了七七八八去,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
“好看的呀。”
这是一种太分明的,关乎身份的暗示。抹去诸多顾忌,留下几声模糊不清的心动,以及明目张胆地牵手拥抱、大摇大摆的权利。
谌宗泽大大方方地把他小小自负摆到台面,再快走两步转头笑道:“姐姐,一起走吗?”
站起来的时候他很显高,身姿英挺,四肢颀长。身影落到令冬华眼中,落成半大青年稚嫩的飒爽。
所以小花旦忽然就笑了,扑哧一声跟在他身后,应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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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那个夏日,日头像拉得无限长。
戏台的庇荫下角儿叠起腿,右足在左踝边摇来晃去,抱着一双臂扬起脸看年青的丹青师。看得卫逾心口一抽一抽没来由地跳,声音开始含糊:“我……我天光时候出去写生,你想吃什么同我讲就行……往后怎么也不用委屈自己。”
当时角儿真觉得这人怪有意思。于是那之后少年角儿好长一段时间,过的是天不亮一睁眼便有新玩意儿吃的日子。他度惯了红绡暖酒的年岁,对银两哪会太知数,有心了,那就是喜欢。
后来他才知道,戏楼离卫逾他家隔了大半金陵,——况且卫逾出去写生的日子,也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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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识爱恨。
他那时还太年少,半年倏地过去,丁点感觉都不见得有。卫逾剖白心迹,也就是这时候。
大把年月和心意可供挥霍的年纪多么好,不必吝惜于用百多天等某份心意发酵,又理直气壮地相信未来可期前程无尽。
哪怕连下一步都看不真切。
披头面着戏服画眉描妆的角儿,将日复磨损的骄矜恣意,齐齐整整塞进了长衫素面的自己的躯壳里。两样一起藏好,从封存到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