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失忆一趟嘴巴倒麻利了不少。路嘉越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并不知道为什么把它揉红，可能是因为有点热。从前霍定文那把嘴长期上锁，就算同居一室，不是知识交流都撬不开。

最终他再次扫视一遍，心里默默建构细碎词语间的联系。看得出霍定文曾经试图做过相同的事情，后来又亲自把关联线全部擦除，想来心境十分烦躁。

他记得的确实很有限。

最前面的，第一条。“落水前请求路嘉越封/锁消息。”脚注：“朋友。”轻轻打了个勾。

第二条，“霍定文，次子，高层，实业资本家庭。”然后换铅字，“弟弟”底下跟个小三角。

下面有一行淡淡笔印。路嘉越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于是刻意跳过，从轻的入手：“你能想得起来，那位弟弟是谁吗？”他心知这是句废话。果不其然，霍定文犹豫片刻便摇摇头。

路嘉越为分散他的注意力，开始与他杂七杂八毫无章法地交换信息。一刻钟过去，霍定文得知，路家前些年做军火生意，后来换了当家，为求稳转行搬迁，只在地下埋了几支。沿着往日人脉发展寻常买卖时，路小少爷与霍二公子恰巧同龄又比邻，幼时曾结好。

小少爷打小喜欢冷热兵器，二公子又颇觉机械数学有意思，倒也有些男孩间的共同话题。此后几年，路家转移阵地，交情渐淡。

不想俩人到了精进学问的年纪，路嘉越到国外研习枪械，霍定文带着堂弟意外选了同一所学校。因是旧相识又同级，一合计索性合居宿舍，总比跟生人同一屋檐下要方便，此后便相熟了。

梳理同时，霍二公子暗自对彼此作了评估。

很显然，俩人都不是什么善于交流的。路嘉越并不见得话多活泼，只在特殊节点言简意赅，不是会主动找人聊天的性子。自个儿更不必提，听上去从小到大都相当沉默寡言。

也不知道怎么碰到一起，还能聊得起来。霍定文想了想，看看路嘉越带一点笑意和宽慰的神色，重又思考片刻，得出结论。

大概是因为和他相处觉得舒服自在。

浸透了书香传统的骨子，添上西式的进退有度，不必刻意为之，就连玩笑也恰到好处。很叫人舒心的一个人。

“好，定文？”

漫不经心地处理完思绪，霍定文随口应了声，没看见他刚评价完的人，正眉头一压眼色一深。

等他反应过来，没听着路嘉越的下文，忍不住抬头看他，便只见他俯首盯着那张纸，轻轻摩挲，启唇道：“你擦了什么？”半点儿余光没分给他。　

霍定文神色一滞。

……一时语塞。

接着下个问题：“你想起落水原因了？”

两句话，利利落落地把二公子钉在床上动弹不得。根据前几轮交接，他对于路嘉越不会揪着这点问，本有相当的把握。

他听见心里突然出现了一只跳脚小人，正恨恨地嗞嗞磨牙。于是二公子陷入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和对面，至少有一个人出了问题？可惜没有回忆作为依据，只得一通盲猜。

首次，一天之内，霍二公子脸上出现了两回称得上懊恼的表情。

最后路嘉越精准地以退为进：“没事，你不说我不问。”还郑重其事地表示，“真的。”

灵魂三连，句句到肉。

可怜二公子还以为自己评估出错，压根判断不出他是否与往不同。

一番谨慎思考后，他沉重地点点头，再次确认自己的现状不太适合打道回府，然后悄悄把“进退有度”划掉。

聊了半个钟，路嘉越摸清了底，大概明白日后相处要为他留多大个人空间，也无心再逗他。人家现在算得上举目无亲，不想多说完全合理。

这时候风声紧，自己尚且好些，但两人都没到回家的时机。他准备起身去订下旅馆，不料辞过别刚走到门口，霍定文倏然叫住他。

没有别的，就一声急促的“越哥”，路嘉越便立刻回头，顺便走近两步。

腹稿打完，霍定文视线直直投向他。

“我是想起来了。”他首先承认，随后顿了顿，补充道，“时局不妥，怕误你事。”

他这才去观察路嘉越的表情，意外发现他越哥那柔和得不像样的眼神儿。二公子有些恍惚，这么精明的一个人，该不会真信了自己嘴里听着如此苍白无力的辩词？

殊不知他那神色全落在了路嘉越眼中。路小少爷笑得真挚又体贴：“我知道，我信啊。”

这回真是真的。

轮到霍定文吃不准他这个态度了，索性按着稿子背下去：“现在不是时候，过了我全都告诉你，跟我家有关系。”一口气用完他即刻垂首，轻缓而坚定地继续，“但要是你还想知道，我可以现在坦白。”

“越哥，留在我身边。”

反将一军。

我需要你这种话，霍定文是什么时候都出不了口，连这样长一段话说下来都少。一场交锋结束，路嘉越自问不如，甚至觉得有些愉悦的狼狈，心跳被抽了一拍。

“不问，我说过信了。”小少爷缴械投降。

二公子乘胜追击：“你今晚住在这里吧。”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明明大可以扯出两打理由或籍口，他偏偏只抛出个请求，毫无解释，分明是一个赌注。

路嘉越又不能恼了他，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他扳回一局，心底却忍不住轻轻笑出来。

他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