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说起我小时差点也作了小生。”名伶儿拨弄两下碗勺，轻轻笑上一笑，“也不知道到您这代人能不能记得，晚清竟还有个令府。”

是记得的。谌宗泽不敢发言，在心里低低啊了一声，默然盘算。

然而没等到下文，只听他话锋猛然一收：“不记得就罢了，又不是什么值得提的事儿。”惊醒似的。

那些显而易见的口是心非，如此坦坦荡荡地高高抛起飘飘落下，谌少爷却未置一词。

他明知道。

这个人拥有的是“那样”一种，近乎曼妙的、雌雄兼有的，惟有从真正溺宠里，才能浸出来的，“娇态”。

身姿如柳，气如兰。

焉知彤雀岂是尘中物。

不过不急，好在还不急。谌宗泽又想，他还有来日方长，慢慢来就是。反正只要看他且说且笑，再过一年，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会厌了。

或许无关风月，或许有关。最确定是，他知道自己身陷其中，四转周旋，心甘情愿，还得寸进尺地希望，往后余年，也能陷下去。

门外飘雪渐止，门内热气蒸腾。

令冬华半只手撑着桌面，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不忘瞟他一眼，靠着门掉头问：“嗳，鸡汤要不要？”

从绵暖思绪回过来的谌宗泽就抬头，看着他笑，觉得这个冬至真的很好，更胜美梦一筹。

而且日头从此转长，还会一日日更好。

他弯眉颔首，温声道：“嗯。”

街上响起烟火噼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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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天过后，第一个大日便是元旦。

路嘉越自作主张，一声不吭把人带回了金陵。霍二少斟酌损益，最终默然附了议。

到了十四年的冬末，抛开国定假期不论，元旦仍未有什么年味。其实说真的，庆此日也好算是刻意而为。挑个不算传统的节日，人都不在意，独他两个贺一贺，像一对同谋，悄声无息地，独立成共有的秘密默契。

向来光照得就不多，这会儿又在医院蛰伏一长段，霍定文真给养成了十足十的公子模样。路嘉越看得欣慰又好笑，用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表情看着他，看得人莫名其妙跟着笑才告终。

年末的金陵，傍晚总不见得晴朗。

几个小时前，舟车劳顿下，俩人大摇大摆先往饭馆里安了身。

结果就是身体才好的二公子，暗自期待一天之后幻想破灭，被路小少爷按头遵医嘱，青菜白粥、莲藕腐竹，酱油按半勺算。

可小少爷本人倒乐得自在，半只鸡整条鱼，一字摆开，看煞人眼。不知道自己从前该想什么做什么的二公子，凭着不讲理的本能反应，平生多了些稀奇的闷屈。

思之又想，霍定文自问找不回原来思维模式，只得保持淡然神色，沉着眼端起碗，任由心里那点闷气自由生长。路嘉越仿若未觉，暮光倒映油光，叫一个啧啧生香，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无心。

眼下近日末时分，该有些灯稀稀落落亮起了。三五小吃摊，就借着这半个节日的名头，转成商机，开上一开。

霍定文站在街口，抿起唇，终于对这场景有了些似曾相识感，在心头浮浮沉沉。他垂首看路嘉越近在咫尺的背影，只觉安神。

感知到似乎有一束目光绕着他审视，霍定文略微疑惑，抬头四望。末了，他瞧见桥边一道隽逸的身姿，那之上是一张极尽秀美的脸，发觉他看过来，便微微露出一个会意的笑。

他心下一沉，面上不显，那人仍望着他笑。

“越哥。”二公子错开视线，侧了一步点了点，“那边的人，我们从前认识？”

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路嘉越瞳孔微缩：“我不认识，你照理也不会跑戏楼……”

“没事，你自己先走走，我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