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大年初一的街道，因多数人们都疲倦回笼，总被除夕夜炸天的爆竹鞭炮衬得宁静三分。

尤其是书馆这样的地儿，看店的都是在外漂泊的异乡客，更难有人踏足。

所以，当柳尚遇习惯性踏入空无一人的书馆之后，发现多了个隽秀的月白身影时，很是吃了一惊。

“……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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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冬华自诩生得秀丽容貌，大过年的官兵执法也不严，干脆挽起头发，随意描眉出门去。问起来，大不了装个哑巴姑娘。

量他机关算尽，也没想到会碰着熟人。

他略略张大眼睛，拇指压着书页，食指攀着书脊，回过头去。

旋即笑道：“柳先生呀。”

“您先稍等，我这儿还得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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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的人要多上一些，但包间也不难开。

角儿向来是招待人的那个，一下被人招呼得有点儿不自在，显出一些拘手束脚来。柳先生浑不在意，挥开袖口，落下一盏雾峰雪芽，抬首温声侃言：“令小公子，请用。”

他连打趣人的时候，眉目也是煦煦的，透着竹间风般的清朗。若他不说教，不蹙眉，单是笑着在一旁，却是个雅润的翩翩公子。

真难晓得，哪里的书香世家能养出这般人物，好似不蔓不枝，浊世里亭亭而立。

“小公子好闲情，”他眼尖，一眼看到令冬华手里那本《阅微草堂笔记》，“是与纪学士投缘吗？”

被柳先生难得的放松感染了，令冬华低头啜茶，冲他眨眼：“这大清早的，柳先生倒也舍得抛下家里人，出来看书呢？”

“不是看书……”柳尚遇略略愕然，很快又恢复浅浅一笑，“哪里敢抛下，”他小幅度扬了扬手中的挂号信，“这不是，陪着呢。”

——一封没有邮戳的信。

令冬华微微张口，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倒是柳尚遇反应过来，弯弯眉眼，不说正事，只细细端详了角儿一身，月白长衫，轻敷粉黛，有一种素净的温存：“你今天很好看。”一语未毕，面上先浮一层浅红。

我很喜欢。他在心里补充。

“家父家母身体康健，你没有说错话。”柳尚遇莞尔，“别担心，只是一封家书。”

这话就说得玄乎了。令冬华边稀奇地赧然，边生出了一些好奇，问：“那怎么……”不陪着？

端庄的柳先生哂然回答：“自然是，被逐出来了。”又抿唇笑笑，“冬华不信么？”

信他才怪。

他举手投足，那都是从大家走出来的风范，左脸一个家族骄傲，右脸一个为族争光。

“真不信啊。”柳尚遇学着他眨眨眼，拉下一截袖管，露出青白肌肤上，一段暗红的鞭痕，“我爹当年也是从过戎的人。”

所以下手才这么狠？

令冬华顿生疑窦，欲问又止。

虽说柳尚遇喝的是茶，可他闭眼的时候，令冬华总觉得他微醺了。

“这事儿说来也简单。”他饮一口茶，“我爹觉得我做错了事，不配留在柳门。娘心软，不好逆着爹来，除夕到书馆收件箱里放信。她晓得我跑书馆跑得勤，总归看得到。”

那语气柔软得不像话，“况且这时的书馆，能有多少人呢？你瞧，今年，只多了一位令小公子罢了。说来，这场茶我请，还算是赚了不是？”

平日的柳先生，好似比花钱进戏楼时，要像一般人多多。

“我是家族耻辱，我认了。”柳尚遇没有看他，嗓音平静到不像在谈自己的事儿，“可我总觉得，我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