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谌宗泽，已经是初七的事。

金陵把该下的雪都下透了，现今迫近薄暮，是安静沉寂的冷，好似一眨眼就可入梦。

除非大少爷来了。

他试图组织一下语言，无果，末了单刀直入、简明扼要：“想见你。”

“嗯，不可一日无……”令冬华抬首睨他，悠悠然道，“……酒肉朋友。”

谌宗泽笑出来，整双眼睛都柔和温软，微光星点，恰似第一束春风沉入冰雪初化的池底。

冬至那一晚过后，总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滋生。令冬华明知自己半个身子陷了下去，然而懒得阻止。他抬头看谌宗泽的脸，后者顺意露出恰到好处的愉悦——可他不由想，大少爷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空气里凝滞的些许不自在。

不说旁的，换在平时，这许多天不见，谌大少早该嬉笑耍闹了，哪里来的这样柔情缱绻。分明是拘谨的一个表达。

现在的状况是，他令冬华认为但去无妨，却不知道谌宗泽的算计。说避，他直接送上门；说迎，他又有些……茫然失措？

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角儿暗叹一声。

同个伶人交心，大少像什么话。世间有一个柳先生做出头鸟已经有余，谌府那是什么家底，一直胡来根本不叫事……

他心底思绪千千，谌宗泽便乐得看他风云变幻的面色，心头酸涩沉静，平生安稳。又觉得再挨一顿藤条也没有更值得，觉得云霭散去，心意明晰。

“想我啊？”令冬华扬起漆睫，底下是黑瞋瞋

的眼，投出少年人特有的透亮神采，“那多来，好多送几两银子。”不嗔而娇，不持而矜。

意料之外地，谌宗泽默了默，侧开脸，良久，拉开嗓子：“怎么不想啊……”

气氛实在太出奇，不对劲极了。

倘若说，从前他们暧昧，像一柱幽香，暗流涌动；那么此时此地，就如一只云雀，左闪右避，捉摸不定，徒留扰乱的枝叶沙沙。

这等情景下，很难叫令冬华不想起卫逾。

他模模糊糊地，又似乎确实地感知到，那些融融泄泄的往事篇章，当是某类易耗品，重温一次少一次，直至剩下一段飞掠无声的心底投映。

而这码事，跟谌宗泽千丝万缕地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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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真是能够称作孩子的年纪。勾起手的孩子和孩子，甚至对花前月下停在一知半解。卫逾确凿无疑地将他当作小姑娘纵着，他也乐于享受。

他骨可以折筋可以弯，皮不可破声不可哑。活脱脱一架铁骨铜筋，裹在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皮囊下。受得住万人空巷的追捧，也受得寒风吹彻的砭骨。只有这皮囊，须要千娇万宠地护着养着，才可留下片刻的绰约。

卫逾能做到。

岂止能做到，丹青师给他画那千儿八百张小像身姿时，像要将他好容易凝就的筋骨，再过上一个春晓，再开出一朵花。

这样一个人，偏也不爱多话。摆起镇定谱子，气场还没撑起来，角儿来不及说什么，便看见他别开的脸颊边，漫上红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