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这是什么混话。

令冬华的眼睛腾地升起水雾。这人坏透了，甚至不肯维持表面妙曼生趣的和谐，硬要将冰层撕开一条缝，窥视那些暗流。他的手软在他的掌心里，胸腔怦然。何必呢，何必呢。

谌宅大少这四个字本身就象征着，前有康庄大道，后有无边退路，二选一都是凡人可遇不可求。只有这个人，偏要牵着他斩断一条。

“我……找不到见你的籍口，不敢勤来。”谌宗泽坚持一气说下去，“本来你也不信，我哪敢再来。”

“我不是只想买下你一时半刻……不是只想跟你在台面上，做什么蜜里调油的把戏。”

此时此情，令冬华几乎觉得眼前发白。

攻势凶猛如此，去他的无妨。

几经辗转，谌宗泽的视线停在了他面容上。

倏忽之间，令冬华意识到，他在害怕，甚至有可能比自己更害怕。

害怕自己看见少爷强行闯进他的世界时，拒绝交出一只手。害怕他不相信，害怕他逃避，乃至于害怕他匆促间另攀高枝。

“可是我又怕。”证实他似的，谌宗泽一字一顿，“我怕我要是来晚了，你就会走。”

被验证了的令冬华手脚发凉，眼眶微热，手心刷地起了一层薄汗。一种近乎委屈生气的情绪，他不合时宜地想，一个他，就一个他，要让谌宗泽挥断后路。

所有人都愿意陪他游戏人生，偏生人间一位谌宗泽，想把他从游戏，带到有自己的现实。

不应该的、不合理的、动人的，他一个人的。

那些本应离他很近、却被谌宗泽似是而非的“包养”关系拉开很远的，一切亲密和旖旎，譬如亲吻、交缠、相依，在呼吸之间，露出了棱角分明的，温热的轮廓。

早该如此，又不该如此。

照话本来看，在前头动心剖白的，无论如何，不应当是少爷。

然而天不遂人愿，谌宗泽看起来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势头。

“你……”

他垂下眼帘，音调微微延长：“你能不能好好看看，人间又不是，只有一个人。”

“真的。”

大千万象，天涯咫尺，都不及眼前这一人。

烛火飘摇，万籁俱寂。

令冬华蓦然想起，那个冬至被他咽下去的旧痛疮痍。它们甚至可以说是温馨的，暖意融融地一寸寸腐蚀着他的心口。

那年他还小，做人家眼中精美、讨巧、早慧的一只中式陶瓷娃娃，万千钟爱的宝贝幺儿，蜜糖浸大。周岁抓周，左手还沾着胭脂，粉奁一甩，抱着书册没撒手。都说他早生几十年该是状元郎，哪能不当眼珠子护着疼着。

琉璃片儿五光十色缤纷绚烂，尤其讨小孩子欢喜。这种漂亮物什，令小公子喜爱得很，差不多是共食同寝。可惜没玩上多久，谁知这新奇玩意坠地即碎，毫无预兆说没就没。

真是天塌地陷的一场大灾难。结果后来，他直接得到了一块莹润暖玉，内嵌还要剔透绚烂十倍余的明月珠。

如今，中华十五年的年初七，令冬华不到二十载的人生中，第二次感觉到了这种不知所措的欢喜。

他均匀的呼吸烧烫他的耳垂，小花旦在一瞬间回到幼儿年代，抱着那玉看都不敢多看两眼，生怕松手摔了碰了，只能徒劳听凭，心跳一声快过一声，一阵重过一阵。

至此，那些经年腐化的暗伤，终于在密封的躯壳破开的罅隙里，透出了第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