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金陵，潮热好算在人心里悄悄冒了苗头。

要拎个典范，无过乎在自己家里，把手心暗自捂出了汗的霍定文霍二公子。路嘉越垂着手站在他旁边，两个人的眼神欲盖弥彰地在地板上滑了一圈远路，随即幽会似的迅速一碰，立刻散开。

这一碰，好像总算碰开了二公子嘴上那把锁。

“爹，娘。”他豁然抬头，“大致上，就是越哥交待的。这件事除了在场四位，绝不会有其他相关者知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恢复了成为本能的习惯，唇角半翘不翘地略略上钩，最末几根漆睫压着眼角擦过去，乌黑瞳仁折射些微的光亮。

像冬日松林下，视线捕捉到远方猎物的雪狼。

“文件我方才已经回到我的书房看过，如果能拿到多一些背景资料，接管不成问题。”顿了顿，霍定文仿佛要证明什么般往下说，“如今混战在即，对我们的情况不利。但近来的状况我已遣人潜入考察过，从前的政策未必不能利用。”

回到霍家不出一周，霍定文基本已经了解到，自己从前在哪里埋了多少支怎么用的“针”，以及其中哪些是隶属霍府的正规军，哪些是霍二少手下的私佣兵。

这里如同他肉体连接着思维的大本营，一瞬间将他在东南沿海暴露的片刻迷惘、和似有可窥的任性，像潮水退散一样，推得彻彻底底不着痕迹。

认知到这一点的路嘉越，眉头不自觉拢了拢，本人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霍定文还在就这个话题展开大片未来规划、远近布局谋篇，可他直觉这段话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

直到霍家二老频频点头之余，见缝插针地找到了家长的立场：“定文，所以你出事这几个月，都是嘉越在照顾你？”

霍定文隐隐嗅出不对味，仍然选择保险地对答如流：“不太方便，所以我报了平安。”在路嘉越的提醒下。

此时路嘉越觉得，他可能终于找到了那点奇怪的源头。

没有因为重聚的痛哭流涕，没有叙说这几个月来的不适应。明明最该受关注的，一切关于霍定文本身身体的情况，都由路嘉越在旁搭腔介绍完。

而他自己一开口，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之后，便仅限于利弊分析与规划事宜。

仿佛是他下意识地认为，只能跟父母说这些似的。

哪怕他整整好几个月没有回家。

……恐怕他自个儿都没意识到这件事，霍家父母倒是觉出了不轻不重的一点儿。路嘉越占领旁观者清的高地，并不太好横插一足。

何况眼下，他不过是心中多了些异样的情绪，近似于一种越俎代庖的难过。

成了规模的家庭，重视长子是常态，无可非议。次子往往要么被填鸭式补偿惯得无法无天，要么成为对外从属在家族之内、对内游离于家族之外的“幕后人”。

只有霍定文特殊。

理论上，他大可以长成二者之一。但事实是，他就像棵给自己绑了木板的，矫枉过正的小树苗，一板一眼地按辅助者这根杆儿长，不偏不倚，没有个人情绪。

然而这分明是毫无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