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彻底底人戏两分，却也爱读各式各样的情节。

世事多舛如斯，灭门之灾里小仙童丢了贵命捡了贱命。梨园一扇门，隔开贵贱，隔开生死，偌大金银都散尽，换他一人藏进下九流苟延残喘。

是，他深知其中缘由——令府豢养戏班子，他儿时养来看戏习惯。小孩子不分现实与虚幻，所以才有迷醉；长大反而分得清，冷眼看了又忍不住艳羡。真从席上宾成了戏中人，他心里照样门儿清着。

自十三岁始，他痴迷于吊嗓子、背台本、莲步款款、顾盼生姿，班主都忍不住夸他一句刻苦。殊不知他愈刻苦愈是放纵，放纵自己溺在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假象里，拼命往幻境里钻，终于碰到了回忆的边界，哐当撞回原位。

于是他才学乖了，知道分清戏台上下了。

往昔一身贵气，转作了生来天真的柔美，娇兮兮缠上人的骨头。

令小公子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谁；他却被令小公子困住，脱不开那窠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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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间，柳尚遇忽觉耳畔生风，忆及秋风萧瑟里的十五岁。

过了五度春秋，他才第二次在梨园里，见到惊鸿一瞥后，抽条生长的小仙童。

斯时令小公子已落入凡尘俗世，只在眉间残余了几不可察的稚气。年纪长了五岁，人生跌宕不起，小公子还是乖顺沉静如昨。

柳少年想去折一支未过花期的桑，误打误撞险些一脚踏入后台。好在里头有个小朋友在练声，一串清越柔亮的曲儿压住了他的步子。

毕竟还不很懂将调子唱得似女非男，令小公子属于少年的部分才初初冒了苗头，故而歌声十分清朗明透，极具青鸾之味。

鸾鸣入了耳，便得寸进尺地入了心。柳少年当场五感失灵，所有知觉凝聚在心口一处，听它激越的山呼海啸。

回过神来，他索性大着胆子推开门，一见门内只有一人，又目眩神迷在当场。那副样貌他再眼熟不过，纵算平添几丝柔媚，也还盖不过主人本身的秾丽。

可小公子才描了眉，俏中带锋，实打实一种锐意的明艳。

一霎时，柳少年再也听不见风声。忡然良久，视及小孩手忙脚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他才如梦初醒，却不敢亲身上阵，只敢红着脸呐呐递给小孩一方白帕子。

——从他震惊地发现，他不是被小孩勾人的漂亮，反是被那应被归类为少年气的锐利，而攫住心神的时候，他就认了命。

那一年教柳尚遇知道了，他生来钟意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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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尚遇终于再度回归现实，沉沉笑着摇摇头。无碍，令冬华忘了这些事也无妨，他本并不盼着这人记得就是了。

这些太隐秘的躁动和不可言的仰望，他一人留着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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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前，满树冬花一夜覆霜，一枝青柳朝夕扎根，从此走向两方人生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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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令冬华也不知等了多久，身心都脱了力，方可等到伫立在时光另一头的谌宗泽，终归回到他身边。

他看着他的小伶官，几乎不敢靠近。他是知道的，他的父亲分了一杯令府的血肉羹汤。那么他的心上人呢，他的心上人，他的小美人，要如何是好？如此迷茫。

半晌，谌宗泽定了心神，迎着光，一步一步不停地走过来。

一人有一腔的话想说，一人有一肚的疑想问。

末了，却相视无言，谌宗泽定定地描摹他的眉眼许久，刻在心上一般。最终他轻柔而坚定地将人抱在怀里，手拂过温热的背脊，将头埋入自己的颈窝，哑声道：“别怕，乖。”

“我会待你好。”

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