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庄离梨园实在说不上近，隔开小半金陵都是有的。令冬华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谌宗泽始终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只是把他紧紧按在胸膛里。夏蝉吱啾，合着大少一声声心跳，交相辉映，相当悦耳。

他好像要用这种方式，让他的小伶官知道，他仍为他拥有炙热的心腔。

“……柳尚遇，你的柳先……咳。”感知到小美人不满他胡吃飞醋，赌气往他胸口一撞，谌大少从善如流、亡羊补牢，“他是谌府的幕僚，有点本事，直接听命于我爹。”

——我和你的事、你的身世，传到谌世光耳朵里，都跟这个人脱不开干系。

总之不是个好书生：寻常人拿不到这么高的权限，顶着谌大帅的名头掘地三尺。

反正是挣脱不开，小美人干脆整个人坐到他身上，无师自通地往里一藏，“啊”了一声。他现在并不大关心这个，清楚谌宗泽这是避重就轻，强行拖个柳先生来挡一挡。

这会儿谌宗泽正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他摘了发网、重新放到肩头的长发，捻起一缕亲吻，感慨：“真是长发好看。”

冷不防令冬华不满他这样犹抱琵琶的作风，在他颈下仰头，横他一眼，那缕发丝就穿过了他的指缝，随之而来的是一梢飞扬的眼尾。

成吧，生气了。

谌宗泽很轻地叹一声气，气息拂过他耳廓，又捏了捏他的后颈，嘴唇在他耳朵上一碰：“好了，我跟我爹摊了牌，他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了——满不满意啊祸国妖姬？”

越来越亲昵的动作他是信手拈来，小妖姬闻言微诧，眉尖尖一跳一跳：“哟，合着您还留了条命出来呀？”叫人吃惊。

“扯呢，你相公有本事。”谌大少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那到底也是我爹。我同他约好了，秋冬前我会参军，——起码要当个合格的少帅，就回来，好不好？”

……他是认真的，真是认真的。令冬华双肩一颤，悄然酸了鼻尖。这个人啊，握着他的手是温凉的，夏日炎炎里叫人舒服；可胸腔又是发烫的，恨不能鱼儿入水般扎进去。

面前这个没见过血的青年，是当真把他放进了心坎儿上，要挥起枪来了啊。

在被迫见光之后，心底下那些腐皮烂肉好似终于有了愈合的意思。寸缕也好，缓慢也罢，人心都是肉长的，容易动容，到底也遭不住真心的柔软，受不住温情的滋养，总归会长好的不是？

角儿一向不缺人喜欢不缺人疼，只永远缺着一颗，捧到他跟前哄着他收下的心。

“回来那么早做甚，”想是这么想，不欲让谌大少瞧到自个儿湿红的眼睛，伶官儿换了个方向窝在他身上，一松一紧地揉他的手，“有点儿志气成不成了，建功立业就光图我啊？你问问谌大帅答不答应？”

一句“就光图你还不够”卡在喉头，谌宗泽摸摸鼻子，想说，我是真没那么志存高远。可也是真喜欢你。

他都不必说，眼神斜过去，令冬华哪儿有看不懂的。

惟一且偏心的爱素来让人有恃宠而骄的本钱，令冬华自觉底气十足，给他弹了一个栗子：“你说说你这得过且过的，不知道除了我还有谁能受着，往后你那堆百八十房姨太太，都要在你家后花园开茶话，一人一句地说你了！”

“哪儿来那么多姨太太，我又不是我爹。”谌宗泽失笑，“您能屈尊受着，已经不容易。”

神使鬼差之下，令冬华不假思索开口问道：“那你未来正牌夫人呢？大夫人就看得惯了？”

这话甫一落地，双方便都怔住。伶官儿神色空白了一瞬，心绪驳杂地刻意错过了救局的最好时间，几乎有一些，是真想听他回答的意思在里面。妄念与真实纠纠缠缠，是最磨人。

谌宗泽忽而一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