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谌宗泽真正缓过一口气，令冬华已经收起了忧心忡忡的表情，神色是令式招牌漫不经心，只温软手心盖上他冰凉的手背，递去一盏热茶。

就此一瞬，谌宗泽唯觉眼眶微热，想到耳鬓厮磨这个词，究竟有多温柔。窗内烧着线香，窗外细雨如丝，楼下是人来人往，好似一座金陵城浓缩成一份湿润的热闹生机，匿在小小一间茶楼里，鼓动着平稳的呼吸。

他突然很想抱着眼前人，吻他光洁的颈后。

“……我见了血，宝贝。”谌宗泽哑声道，像劫后余生的幸存者抱住浮木，“霍定文落水另有隐情，那天他明着提醒我了，我……我多留了个心眼。卧底应该不是单独行动，我带着人埋伏抓到了小的，交给弟兄军法处置。他们用了严刑拷打，但是他没有供出主谋。”

令冬华覆在他手上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以示安抚。

“然后……他们给了我一把刀，说，‘少帅’，你去给他个痛快。”

一语未罢，谌宗泽话尾轻颤，用力咬了咬舌尖：“我知道他们连这个称呼也是刻意激我，可我一定得去。”

“你知道吗，宝贝，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上一刻还在瞪着眼的人——他的眼睛全是血丝，眼神又亮又狠——下一刻就再也没有气儿了，然后是僵了，冷了，快得你不敢信。”

他一双手握着茶盏，闭目喘息。

“我杀了人。是我让一个人没了命断了气，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他。血从他脖子上流下来，鲜红的，流在囚服干涸的褐色的血迹上，流到地上往前爬，红成了一条路。”语气轻飘，谌宗泽恍如梦中，“那时候……宝贝，很奇怪，我只想到了你。我只想到了你的呼吸，你的一手一足，和你的嘴唇。我发疯一样想亲你，想把你随时带在我身边，好让我感觉自己还是个人——可我知道我不能。而这样的事，从今年开始，我还要做很多很多次，麻木了也不能停止。”

当令冬华抬眼望向他的时候，他的眼中是化不开的复杂情绪，浮浮沉沉。

“刚才，你抱着我的时候。”

倏然，谌宗泽轻轻展颜启唇：“宝贝，我想和你拜堂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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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重逾千斤的情话，重重坠入令冬华毫不设防的心口。

即使黄粱一梦，也觉人间温柔。

眼前这个人在对他笑，说，想成为他的夫君。

“……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谌宗泽轻手轻脚、悄声无息地拥住他，温暖呼吸蹭过他的耳后，“你不知道，我多想把你疼到心上。过去那些，过了也就过了。此后我说的待你好，是认真的，我要你后半生没有遗憾。我答应你了，一定会履约。”

没有谁能抵抗住，遍体鳞伤之后，一只自诩高贵的雪狐低下头颅，显露软肋，献出一颗心的热意。

好像今天出门，也没有那么流年不利了。

谌宗泽垂首替他拨弄开额前碎发，心跳如常，又是混不吝的谌大少：“‘少帅夫人’，难得出门，闷在这里就太可惜了。”

他借了军营里混子那一招，发觉改变称呼对改变语气，确有奇效。

果不其然，深受感动的令某人，破天荒地红了耳廓，别过脸清咳一声，无比矜持地接过了他放到自己面前的另一只手，任凭自己被他拉起来。

“我第一次见你，你在唱花旦。人家卖的是娇媚，你那时卖的是俏，精灵得要人命。”摊开底牌之后，谌宗泽索性放开了追忆，“我觉得这个角儿有意思，干脆进了你的房。”

接着他摊一摊手：“但是我第一次心动，是你要上牡丹亭，当了丽娘。我见识浅，没见过‘你笑起来’这阵仗，那真是……谁怕抵不过千军万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