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眠人如其名，确实很能睡。

曾还在天河周家的时候，他就常常睡到日上三更，然后又在午后睡去两三个时辰。

可到了清远张家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日天刚亮，就被叫起来，然后一天都是干不完的活动。

这样说来，被关在禁房里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禁房的门窗都用木板钉得严严实实，透不见一丝光线。屋子里面不辨日月，分不清白昼夜晚。

周一眠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屋子里待了多久，只是腹中的饥饿实在难以忍耐了。

“饿呀！”

周一眠躺在地上，虽然明知四面是一片昏黑，但他还是睁着眼到处观望。

黑暗里隐藏着黑色的影子，他看不见，也寻不找，当然也感不到惧怕。

所以当屋顶传来一阵祟动声的时候，周一眠并没有什么反应。

然后再眼看着顶上的瓦片被小心揭去，再任由月光射入，映在他身上。唯有等他看到月光下那张冷俊的脸面，他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是你？”

“……”

王琳琅从屋顶上跳下，身子轻盈如雨燕，落地时竟是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你……你怎么来了？”看见王琳琅，周一眠很是意外，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只是长时间没有进食，身子软弱无比，刚刚起来，就又倒了下去。

王琳琅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住了周一眠，然后让自己能看清他的正脸。

“你姓周？是周正和前辈的孙子？”打量了周一眠许久，王琳琅才小声说道。

“啊？”周一眠虽不知王琳琅为何口出此言，但他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还是有一点恍惚，然后才反应过来，道，“是。”

“儒侠周正和的孙子……”王琳琅的目光扫视过周一眠的全身，从头到脚，没有放过一处，“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寄人篱下？为什么甘做家仆？为什么会这么平庸无能？

这些天王琳琅在张家问了许多人，也了解到了许多的事情。

曾经天河周家的血案震惊整个武林，唯一幸存者周家小少爷被远亲张家收留，渐没无名。

自此，江湖上没有人知道周一眠怎么样了，所以人们更不知道曾经周家的小少爷，如今只不过是在张家最身份低微的马夫。

不过张家人对周一眠的描述多是大同小异，无非什么天生痴愚、无所事事、不求上进之类云云，总之是懒散怠惰的很。

而对王琳琅来说，这个人懒不懒散他不知道，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

忽然伸手扣住了周一眠右手的脉门，然后贴近他的脸，冷声问道：“你……其实武功很高吧。”

“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确实叫周一眠不知所措，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阵阵痛意，然后看着月光下那张冷峻的脸在自己眼中不断放大。

“……”王琳琅将周一眠的手一甩，周一眠就跌坐在了地上。

“我怎么了？”有些无辜的看着王琳琅，月色下双目似乎蒙了曾雾气，叫人望而生怜。

王琳琅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缓声说道：“如果张家人待你不好，你就跟我去琅琊吧。”

“好啊……”周一眠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应道，也不知道是说去琅琊好，还是说张家的人好。

王琳琅也不理会这些，又自顾说起了自己和周家的渊源。

“我幼时曾经拜访过周老前辈，周前辈是文韬武略、学究天人，吾辈好是敬仰。然后发生如此变故……”

王琳琅难得说这么多话，可周一眠却丝毫不去细听，只是心中暗想，原来这个人还去过他家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二人有没有见过面。

“对了。”王琳琅说完一通，却见周一眠毫无反应，叹息一声，也以为周一眠有些愚笨，又问道，“我们见面多是仓促，未互通姓名。我姓王名琳琅，是琅琊王家长子。”

“哦！”周一眠回过神来，赶紧答道，“我叫周一眠，一眠……就是睡觉的那个意思。”

“周一眠？周一眠？”王琳琅重复几遍，心想还真是人如其名，确实迷糊的很啊。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便继续说道：“那天夜里，在马厩前。你和那个贼人是怎么回事？”

“我根本不认识他啊！”周一眠想到这件事就闷火，就是那个不行正道的小贼，害得他遭此无妄之灾！

“张老爷的宝物究竟是什么？”王琳琅的眼神又忽变锐利起来，看向周一眠，眼中又带着几许寒意。

其实这也不怪王琳琅好气，只是自那件东西丢了之后，张之禀就变得格外暴躁，经常发火。虽然嘴上不说，但明显是为那件东西的缘故。

“我……我怎么知道？”周一眠不擅长撒谎，更是不愿意和这王琳琅说谎话，只是心中莫名有一个冲动，想要将那玉块暂且留下。

“飞蛾扑火，莫要自寻死路。”王琳琅又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转过身子，便纵身跳上了房梁，看样子是要离开。

周一眠还来不及细想王琳琅那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到王琳琅要离开，赶忙将他叫住。

“怎么了？”王琳琅停在房梁上，俯视下方的周一眠。

周一眠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一会儿，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你……你有吃的吗？”

王琳琅还以为周一眠想要说什么，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话。

“没有。”

“哦。”周一眠虽有些失望，但也不至于责怪王琳琅什么，屋顶的破口漏进的月光愈发明亮，照得周一眠都有些晃眼。

那房梁上的王琳琅仿就这样身披月光，好像是从蟾宫来的仙人。

胸口忽然传来一阵不自然的跳动，那一刻周一眠似乎有点明白王琳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兴许是有点偏离原意，但周一眠觉得自己这样的解释并无太大的错缪。

他是说自己就是这样一只飞蛾，暗中摸索久了，也是漫无目的地飞着。

而现在，他似乎寻找了一束光了。

那就跟着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