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张老太爷的心情再怎么不好，寒露雅会总是不会推延。

秋露重，天愈寒。枫叶红，梧桐黄。

今日已是寒露，无数家族门派齐聚清远张家，应邀参加寒露雅会。

张月冥作为张家长孙，自然是站在门口迎客。

张家的寒露雅会是一件雅事，来此却不仅是是谈天说地、吟诗作赋。

寒露雅会的重头戏，向来都是张老爷子出的考题。而对象，也多是一些少年才俊。

“今年的题目是……”张老太爷斜靠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前来宣布考题的，是张家大爷。

见他展开书卷，眯着凤眼，细看其上内容，嘴角一咧，报出了四个字，“倚红偎翠！”

倚红偎翠？

座下的众人一惊，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张老太爷的考题，不单是考究这些后生晚辈的文治武功，更是考验他们的心性。往年的题目，多是什么“知止”、“慎独”、“归仁”等经书上的内容，却不知今年怎么换了个花样。

就当众人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张家大爷又继续开口说话了。

“倚红偎翠、倚红偎翠，诸位莫要想到些龌蹉之事啊。”大爷轻拍手掌，随即有好些家仆推着一个大金笼进了花厅。

金笼里面，是几十头受惊了的翠鸟，一个个羽色翠绿、瞳色赤红，煞是好看。

“待会儿我会将这九十九只翠鸟放飞，然后金锣一响，你们就可以前去追赶捕捉。待金锣二响，就是过去一半时间。而金锣三响时，你们务必回到花厅中复命，届时谁捕获的翠鸟最多者，便算胜出！”张家大爷宣布规则，还不忘提醒道，“切记翠鸟孱弱，不可用力过猛。凡死去的，皆不算数。你们可还有疑惑？”

这下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年的考题“倚红偎翠”，就是比赛捉翠鸟啊。

虽说这翠鸟灵敏，常人不好捉捕，但在场的众人，谁没有些本事傍身？这样的题目，岂不是太小看他们了？

都回答没有问题。

张家大爷一声令下，家仆打开金笼，受惊的翠鸟都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然后四散飞走。待翠鸟飞得差不多了，张家大爷取过鼓锤，一敲金锣。

在场众人得令，赶忙施展轻功追了出去，才一会功夫，原本人满为患的花厅，又变得空荡起来。

张家大爷放下鼓锤，走到一旁坐下，左右侍者也赶紧将空了的金笼推了下去。

而坐在主位一言不发的张老太爷，此刻望向厅外天空，面上终是有了点神情变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远的笑容。

张府内外，翠鸟翻飞、人影错落。而后院的厨房，也是热火朝天、好是忙碌。

待会宴席上用的菜品大多烧制完毕，此刻或是放在炉上煨着，或是放在笼里蒸着。

厨娘帮工们终是得了片刻的清闲，歇息一会儿，等待传令开席。

周一眠洗了一个上午的菜，现在才直起腰来，只觉全身酸痛，乏力的很。

前几日，他被人从禁房里放了出来，还没有修养几天，就又被叫去帮工。今日寒露雅会，他更是一大清早就被叫来摘洗菜蔬，忙活了一个上午，才算是草草完成。

伸了懒腰，在厨房外的院子里随意走动一下，忽看见前面一群厨娘、大师傅围在一起，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周一眠凑了上去，却见是一个厨娘正抱着一个娃娃在逗弄。

“是陈师傅家的姑娘满周岁，带来给大伙瞧瞧。”

与张家别处的家仆相比，厨房里人对周一眠倒是客气许多。说着，还将那娃娃递给周一眠看看。

看到那个小小个的娃娃，周一眠一面觉得新奇，一面又觉得有些害怕。接过来抱在怀里，手脚都僵着，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个孩子给摔着了。

也因这个缘故，孩子在手里感觉极不舒适，便扭动起身子。

这样，周一眠愈发觉得慌了。

“表少爷，您可不能这样子抱。”厨娘笑着，伸手将周一眠的手肘挪动，让孩子的头枕在周一眠的臂弯上。这样的抱姿也让娃娃安定了许多，一双大眼瞪着周一眠，然后开始咧嘴大笑。

“这娃娃很喜欢表少爷啊。”

一干厨娘哄笑，叫周一眠愈发窘迫。

赶忙将孩子还了回去，然后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孩子的父亲陈师傅笑道，“咱们都是粗人，也去不来啥名字，这个姑娘生得俏，像是花儿一朵，就叫阿花了。”

“阿花阿花。”周一眠念叨几遍，心想，原来这取名都是怎么随意的，也难怪祖父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对了！”周一眠一拍脑袋，似想起什么，伸手到怀里摸索一阵，然后掏出了一块玉片，递给了陈师傅，“这第一次见面，也没有什么礼物，这个就送给孩子吧。”

周一眠原是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孩子可爱，就随手将前几日捡来的玉片送给她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啊？”陈师傅嘴上虽这样说，可手里接过那玉片，却是攥了个结实。

众人皆惊讶于周一眠的阔绰，心想他毕竟曾经说天河周家的少爷，如今再如何落魄，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

“表少爷出手阔绰，我看倒不像是礼物，而是给陈师傅的聘礼，将来要娶了你们家女儿呢！”

一旁的厨娘打趣道，众人又哄笑一通。

恰是这时，前厅的管事走了进来，瞧见众人都不做事，反在闲谈说笑，登时大怒，骂道：“你们都没有事情干吗？还不去干活？”

众人怏怏散去，陈师傅也将女儿递给了前来帮工的妻子。可管事看着那抱娃的妇人，又是一阵怒吼。

“喂！我让你来是帮忙的，不是叫你来带孩子的！你别想着我今天会发给你工钱！”

管事似乎刚刚受了气，便到此发泄一通。忽看见还在站在原地，无所事事的周一眠，又上前大骂道。

“你这只吃不做的蛀虫，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把老太爷的鸽汤端过去。还不快点，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欺侮周一眠，是张家人的常态。只是今天这个管事却有些犯了糊涂。

且不说周一眠能不能委任端送汤羹这样的重任，单说张老太爷瞧见了周一眠，又哪里会有喝汤的心情？

可周一眠不会思索这些问题，别人叫他送，他便老老实实地去送便是。端着那从蒸锅里拿出来的炖盅，便朝前厅走去。

哪怕心中的疑惑愈重，周一眠也不会多想什么。只是莫名觉得，今日那个管事……有一些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