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一声清喝，念罢清心诀的江楚放下手，看红衣少年慢慢回神，眸中掠过思索。

沾有神息的红玉，看来这便是楚家遭灾的原因了。幸好给他的传音令上有一层保护阵法，若有事他也可以及时知晓。

楚无恨收起红玉，施了障眼法幻出另一块放在原位，快步走向雪衣少年。后者看了片刻，抬手捏诀，掌心一推将层复杂光印打向幻影红玉加固阵法，冲楚无恨点点头，率先迈步。

将一切恢复原样回到地上，天已经黑了。漫天星光洒下，整个白江一片静谧，远远听见水打岸声，零星几点灯火照着小路，很快灭了。

红衣少年：“我送你回去罢。”

江楚看他一眼：“不必。你顾好自己即可，一路顺风。”

楚无恨求之不得，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转身撕裂空间，眨眼出现在茅屋。

段离狗腿地凑上去：“大人有何吩咐？”

“他们信了？”

“大人放心，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

楚无恨眼皮微掀，勾了唇，盯得段离毛骨悚然：“那便好。过来，本尊还有件事托你去办。”

交代完，楚无恨找了地方歇上一个晚上，再醒来，江楚的传音便到了：一切安好，为师不日便归。

他扯了扯唇，就地五指微张在半空虚虚一抓，撕开个黑洞洞的口子转身踏入，行了半刻，落在无霜峰演武场，和替身人偶面对面。

消除替身人偶在无霜峰留下的一切气息，他回了小梅院，遥遥望向兰芷楼，捺下想去里面探查的心思。

现在还不行，会被发现的。

江楚路上走走歇歇，十日后迈入无霜峰。估摸着时辰，御剑去了演武场，见楚无恨认认真真在扎马步，遂拿起石块上玉简：“看到哪里了？”

少年能省则省：“回师尊，第六章看完了。”

江楚倒是没料到他这么快，嗯了声，抬手一拂，玉简上浮出第七章功法。

读过三分之一，晌间到了。少年强撑站起，差点摔在地上，用软巾拭去面上的汗，从石块背后拿出水囊：“读了这么久，师尊喝些水吧。”

“徒儿没有用过。”

既然这个清霜什么也看不出，他按兵不动好了。

江楚沉默片刻，修为到如此地步，区区半个时辰他是无甚感觉的，但看楚无恨神情，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敏感要强的少年，既是兄弟，性情应差不离，他若不接，这孩子怕会多想，故接过水囊饮了几口：“有心了。”

楚无恨拿出另一只水囊饮尽，白袖滑落，露出细瘦小臂。

怎的还是这么瘦。江楚：“这几日吃的什么？”

楚无恨愣了愣，明白过来，捋下袖子小心翼翼道：“小厨房里的灵材做的饭食……弟子没有不好好吃饭……”

看他有些害怕，江楚面色和缓些许，正欲开口问他吃了多少肉，又想起他应是不会做的。这般想着，他召出清霜，把身子发软的少年捞上剑：“站稳。”

清霜落在小梅院中，江楚带着少年翻下，低头道：“在这里歇着。”

然后进了小厨房，往竹筐里一看，全是青菜萝卜等极简便的灵材，也不知道楚无恨这半个月怎么过的。

江楚抿唇，当即传音给置办灵材的弟子，坐着等了半晌，感觉到护山大阵波动，凝出水镜一看，隔空遥遥设阵将几个杂役弟子手边的灵材传到小厨房。

“师尊……”那点修炼对楚无恨来说算不上什么，枯坐半晌，估摸着这具壳子恢复应该差不多了他就马不停蹄地来找江楚，结果就看到他拿刀切肉的画面。

无论是前世那个奸险阴毒的清霜，还是这个一身寒雪眉眼寂冷的江楚，他都想不出此人拿菜刀的模样，前者是不会，后者就好像，天上仙人一下沾染了人间烟火气。

好在楚无恨只卡壳片刻：“师尊……需要弟子帮忙吗？”

江楚：“那你来打下手。”

手上动着，楚无恨眼睛也没闲着，时不时往江楚那瞟一眼，直到他看过来，对上自己视线：“怎么？”

少年偷看被发现，还没说什么耳尖就烧的通红：“没、没有。未想师尊也会下厨……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他很可怕吗？不过随口一问，小徒弟说话声音都颤了。

小徒弟心魔深重，他是不是该温柔些，才好教导？

江楚回想片刻，尽力用轻缓的语气道：“在无恨心里，为师十指不沾阳春水么？”

楚无恨支吾了会儿，纠结道：“嗯。”

“为师未到揽云之前，也是一个人过的。”

“师尊以前……？”少年好奇道。

这应是与小徒弟亲近的机会，但以前也没什么可说的。百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与他有关的一切皆归尘土，纵使深刻，亦被消磨。

江楚顿了顿，弯下身去拨弄柴火，骨汤的香味慢慢散出：“嗯，有时在山野捉到野食，会自己做。也在食楼做过打手。”他停顿片刻：“食楼大师傅也教过。”

“辟谷之后就没再做过了。”

楚无恨发现他这个师尊真的不太擅长说话。这种不擅长不是想与人亲近的那种小心，而像是在说一个根本不在意的东西，字字句句都透着冷淡，就仿佛他这个人，骨和血都是冷的。

其实……他们是很好辨认的，只是自己不愿相信，但相信了他们完全不同又怎样，比那个清霜厉害千百倍的人收一个废物，不远万里只为寻他的心魔，所求又是什么？

他不敢想。

江楚半晌没听到他再说话，反倒是小锅咕噜噜响了，于是盛好一碗用灵力送着去了外面的红桌：“去吃吧，吃完休息一个时辰，去兰芷楼找我。”

“师尊不一起吗……？”鬼使神差，楚无恨问了一句，但说完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抱有期待，可能越没有的，越想要吧。那一瞬间他甚至在想，如果他心甘情愿被这个清霜利用，什么都给他，他是不是就愿意与自己虚与委蛇，让他直到死去，都活在自己的梦里。

少年心思都写在脸上，江楚轻易看出他情绪的低落，想了想：“好。”

江楚净过手，盛了几块排骨，和楚无恨一起坐下，见他在发呆，道：“在想什么？”

楚无恨没吭声，手小心伸出去取排骨，指尖一碰就红了，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顺势就掉下几滴泪，嗓音微哑：“弟子失态，师尊见笑了。”

江楚没再问，捏出冰流绕着小徒弟那只受伤的手走了一圈，几点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见好：“小心烫。”

冰流渐渐融化，变成清凉凉的水覆着楚无恨的指。

少年眼睛被情绪冲击的眼尾发红，他拿起一块肉慢慢地咬，就听江楚道：“为师许久未做，有些柴了。时间紧急，这次只送了猪肉，喜欢什么与我说，下次会送来。”

眸光落在少年身上，一触即分。白衣男子淡声道：“多吃点，你太瘦了。”

所有的委屈一股脑涌上来，他发现自己远不比想象坚强，心底埋藏许久的疑惑就这样问出口：“师尊……为何会收我？”

空气寂静片刻，江楚道：“抬头。”

楚无恨撞进他的眼睛，里面小小一个自己，狼狈如丢盔弃甲的逃兵。

“为师收你确有原因，但……不会害你。你只需记住一点，”他垂下眼睑，语气不容置疑：“既是我座下唯一弟子，灵根之事便不必担心，但若不刻苦修炼，为师便将你逐出师门。”

他那么坦荡。

楚无恨指尖微颤，无意识捏紧碗边：“那师尊会不要我吗？”

江楚神情蓦地有些微妙，眸光一荡。下凡神君素来高傲，等回了天界不知谁不认谁：“不会。”

“徒儿记住了。”楚无恨喃喃两声，低头吃了起来。情绪慢慢平复，眸底偏执一瞬即隐。

这是你亲口说的。

江楚未盛多少，吃完便起身：“我解了传讯石对你的禁制，日后你可自由出入兰芷楼。”

“未时我在书房等你。”

回到书房，江楚从架上抽出一本自己以前写的字帖放置案上，磨了半晌墨后收手，躺在窗下小榻上闭眼休憩。

凉风轻拂，他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