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上一扇门虚虚掩着，楚无恨一看便知是为自己留的。他将脚步声放的轻之又轻，尽量不起声响地进了书房。

他来的早了，江楚还未醒，慢慢走近榻边，呼吸不由绷紧。

纵使前世，楚无恨也不得不承认这副皮囊的好看，而现今它被那种摧金裂玉清傲无双的风骨一衬，便愈是动人。

像从画中走出，这画所代并非风月花鸟，而是雪原，冰海，寒风与亭亭的竹，空寂、辽远又坚韧，可折难屈，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风采攫住你的眼球，印入心魄，刻骨难忘。

就譬如现在。

榻上人一袭修身白衣穿在身上，腰线利落漂亮，束发玉簪就放在手边，眉眼深冷，睡着都是最便于起身攻击的姿势。

枕戈待旦。

楚无恨莫名想到这个词，仿若身后金戈铁马，他本人即是撕裂血色长空的剑，一往无前，佑山河万载。

喂招时江楚的招式和白江相遇时与段离作战的身形更加深了楚无恨的猜测。

他是从战场上锻出的剑，面前敌人滚烫的血溅在刃上，下一秒便刺入另一人的胸膛，雪亮剑身转瞬铺上层层的血。

以杀止杀。

可修真界已安宁许久，他从哪里淬出的一身气势。

他是不是，不属于这里？

楚无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就是害怕。江楚微妙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他不可避免地想了许多。

难道他注定抓不住任何想要的吗？

不可能。

只要他快点变强，强到能留住这人的地步不就行了？

攥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白衣人眼睫微颤，如扑闪彩翼的蝶掠过雪色琼花，睫下眼瞳冷而凛冽，冰珠般纯粹：“来了。”

语中半分讶异也无，就那么任他接近，交付自己的信任，素来冰冷的音色浅浅沙哑：“时辰未到，案边有字帖，可以先看看。”

“师尊经常这样休息吗？”

身下墨发铺了一榻，江楚慢慢坐起，习以为常道：“嗯。”

成神万载，半世战场沉浮，有些东西已浸入骨髓。

“师尊，弟子为你束发吧。”少年忽然道。

江楚执簪的手一顿，转而递向他张开，指节修长，白如价值连城的玉。

楚无恨接了簪子，触到指尖温度冰冷，稍纵即逝。江楚侧身，见他眼眸隐隐忧虑，道：“为师生来体寒，不碍事。”

少年轻轻应了，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只泛着淡淡木香的梳子，轻拢那人墨发，以玉簪固定，束了个仙气翩然的宽松发式，冲淡他一身寒剑般迫人的气势。

“基础练气功法还有两册，读完三个月也就到了，这之后为师会安排你去碧水峰学入门剑术。”

少年沉默片刻，眼睛有些黯淡：“师尊向前还说不会丢下徒儿。”

江楚面无表情地扫了扫他的小身板：“我不会做饭，你封师叔那里的伙食比较好吃。”

弟子都白白净净的。

楚无恨闻言茫茫然一眨眼，轻笑了声，清脆脆的极是好听，软声道：“弟子会尽快学好。”

师尊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原来真正目的是让他去蹭饭。

他会做很多东西，只是现在没法外露而已。

江楚皱眉：“那为师去碧水峰要一个厨子来，每月多给些灵石。”

师尊这是和碧水峰过不去了吗。

楚无恨回想片刻，碧水峰丹修居多，剑术修习为辅，封如玉又约束较少，所以吃的圆滚滚的修士还挺多。他奇异地知道江楚为什么皱眉，他不喜欢自己碰和修行无关的东西：“师尊喜静，还是别往峰上带人了。”此刻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把前世厌恶的火坑划归私人领地“弟子不会耽误修炼的。”

江楚：“辟谷后便用不上的，费这些力气做什么？”

楚无恨缩缩脖子，罕见地争取了一下，就如江楚在白江时听到他求自己看顾亲人时一样，抿了抿唇道：“弟子想鼓捣这些，只是喜欢，师尊可以答应吗？”

他怎么会喜欢，那个人给他带来的东西，厌恶还来不及。只是他看江楚一身骨血皆冷远在云端的模样，就想把他拉入尘世，看遍他的六欲七情。

这么一想，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小徒弟眼睛亮晶晶的。平日性子柔，喜欢的也柔。江楚不会剥夺他的喜好，遂改了口：“那便依你。”

“谢师尊。”

“去写几个字看看。”江楚一瞥书案，楚无恨视线随之而去，看到了案上刚磨不久的墨：“是。”

他跪坐案后，江楚则拿了香勺拨弄置在案角的小金炉，洒了些粉，淡淡香味漫出。

白袖添香。

楚无恨只是想想，万万不敢说出，他怕江楚提剑劈了他。

江楚看他写的字，又看他握笔的手，抬起玉白的手在半空虚虚一比：“姿势不对。”

楚无恨观察片刻，换了换指，还是有些错处。江楚于是绕到他身后倾身一揽，少年便落入个冰雪气的怀，覆上执笔之手的指凉凉的，比初初触碰暖了许多，身体也很克制，只虚虚贴着他。

白衣人的身体当真极冷，似是怕冻到他才这般。

“这样写，记住了吗？”

“嗯。”

他调整一下少年的握笔姿势便退开，看他面色无甚异样遂移了目光，抽出一卷书坐下。

楚无恨翻开字帖，入目的字笔锋凌厉苍劲，带着刀削斧凿般的锐利，如云海翻腾的龙，搏击九天的鹰。可窥其人不尽风骨，是那种指点江山掌动乾坤的傲，和弟子玉牌上的无恨二字出自一人之手。

极度漂亮。

就这样，一人练一人看，不时有书页翻动的轻响入耳，婆娑树影于室内摇曳，岁月静好。

半个时辰后，江楚走回来一看宣纸：“有进步，停下歇息一刻。”

楚无恨弯了唇，清泉卷着岸边落下的雪色杏花在眸中潺潺地流，他看向江楚手中书卷：“《七代国史》？”

江楚：“你想看？”

楚无恨沉默了下：“弟子现在还看不懂，有心无力。只是好奇师尊已踏入修真斩断前缘，也会看凡间历史。”

《七代》以晦涩难懂兼之囊括众多在凡间声名远扬，他刚刚瞟了一眼，上面竟然还有师尊的批注。

江楚：“无事可做便翻来看看，打发时间。”

楚无恨疑惑，然后抬眸看了一眼占据书房半壁江山的书架：“这里面的书，师尊都看完了吗？”

江楚：“有些没看。在哪还是知道的，你需要哪类，为师给你找。若是孤本可去揽云峰藏书阁。”

楚无恨：“……”

他瞎了眼才会把师尊和前世那个小人看做一个。

江楚不知他为何沉默，还道：“你可以带去小梅院。不是想研究饭食？”信手抽下好几册花花绿绿的食谱放在书案。

楚无恨有些艰难：“弟子知道了。”

又练了半个时辰，江楚考校他一番功法，发现他领悟极快已到练气，决定明日就给他学第二册，又手把手教了几个基础术法，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