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海棠为青山染红裳，花香满天，流转经年。

行在山石小路上，随手拂去衣摆一抹艳色。转过几道细弯花径，海棠深处，一座学院静静立着。

两名白衣少年并肩行来，一个满身霜雪眸冷如冰，一个持重清润笑意盈盈，比漫山的花更像是一幅画。

排成几列长队等候玉片分发的众弟子一时无声，嘈嘈杂杂的外院瞬息寂静。面容极冷也极好看的白衣少年住了步子，不着情绪地往天月峰所属方位寸寸扫过，直让人脊背发寒。

旁边那个少年察觉出气氛不自在，噙着唇角一抹清浅的笑拉了下白衣少年的袖，那人旋即收回目光微微偏头，听他咬了片刻耳朵，墨瞳内的沉冷散了些。

两人径直转向，身影穿过回廊，转过一个弯，不见了。

“他们……他们是哪峰弟子啊？”容貌这般出色，怎没听人提起过。

“弟子？哪个弟子不用在这等，他们两个里分明有一个是师兄。”

“冷些的那个一看就是啊。各峰峰主在收徒大会上点名收的亲传弟子，在大比前都是由十五年前那批亲传师兄师姐们单独教导的。”

“他们的灵脉、悟性、根骨都是一等一的，学的极快，有的直接专修一道，我们很难碰上。”

“那师兄旁边那个就是亲传弟子喽。”

“他方才看的是我们这里。”一个天月峰女弟子怔怔道：“……不会是我们师兄吧？”

“看着难相处，但是对旁边那个同门好温柔。”

“不是，现在师兄也要抢了？你们怎么可能见过他。”一个眼尖的揽云峰女弟子当即回了过去：“他腰上玉牌是揽云峰的，穿的也是揽云弟子服，是我们师兄。那玉牌上的字……好像是江月。”

此言一出，如入沸水中，将热烈气氛推至顶点。

“江月！？”

“……江师兄！？”

“难怪！”

天月峰女弟子偏多，有什么风吹草动传的比其余几峰都快。她们还清楚地记得几个月前兰潇潇雷霆震怒，把戒律长老叫来打了云若云烟一百鞭并将她们赶去思过崖顶吹着冷风反省整整十五天的事。

回来时两姐妹一身皮包骨，差点去了半条命，将养许久才好。

起因是她们欺辱同门。据说当时江师兄夺了云若的玉牌直接联络兰峰主，而兰峰主甚至没多问一句，当即便让戒律长老去了宗门前，把她们拎回天月峰，施了最重的罚。

带她们的长老往揽云峰递了消息，想让江师兄出面说几句话，却被宗主毫不留情地打了回来，仅仅是因为一句：莫用这等小事分了江月的心，扰他修炼。

江师兄因此在天月峰扬了名，连带着其他几峰也有所耳闻。直接联络一峰之主，兰峰主无条件的信任、连宗主的回护，无一不让人对他充满好奇。

猜测愈演愈烈，加之听闻两姐妹找的是无霜峰那位尊者亲传弟子的麻烦，没过多久，“小清霜”的名号传出。不论楚无恨是什么资质，也没几个人敢明面上说他什么了。

因为这事已足够说明无霜峰那位对自己收的弟子非常看中，甚至还托了连宗主找江师兄随身看顾。

而今日，传闻中的人站在他们眼前，冰刀一样的眸光扫过天月峰众人，看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江师兄是在找她们。”

“还好长老没让她们来，他一眼看来，比戒律长老还让人害怕。”

“可他好好看。”

“……是啊。”一个女弟子兴冲冲地：“真的好看。都说他是小清霜，那清霜尊者不是更好看？”

这就不得而知了。清霜尊者已有几十年不出世，五峰峰主都不能轻易见到，更别说他们这些入门弟子了。

却说这边，带着楚无恨领完符箓书和宣纸符纸，江楚有点想走的意思：“她们没来。”

楚无恨：“阿月……”

江楚微一抬手，小徒弟立时噤声：“好了。一直与我呆在一处算怎么回事。”

“客卿长老在那间屋子授课，去吧。”

“那个……江师侄留步！”温静影急慌慌的声音响了起来，一角银纹棠衣撞入眼。

江楚微顿，停了步子道：“温师伯。”

温静影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那个小师弟啊……客卿长老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我想你肯定在这里，就过来找你。你看你能不能……就十天！”

江楚沉默片刻，揉着额角，点头道：“这种小事师兄传音与我便可，不必亲自来。”

温静影犹豫：“其实……小师弟如果方便，是否可以在其间教授几招入门剑术……”

江楚几乎没有思索，温静影话音一落他便道：“可。”

温静影：“太好了，师兄这就让人把各峰亲传弟子带来。”说罢御剑离去。

楚无恨从头到尾听了，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师尊留是留下了，却要教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外院那群弟子直勾勾的眼神他都看见了，打心眼里，他不想师尊被他们注视。

“发什么呆？”

“阿月明明说，只教我的。”

没想到小徒弟在这事上耍别扭，江楚微摇了头，叹气：“符箓是基础，入门剑术谁都能教，何算失言？”

“是该结交些同门了。这样满心都是我，看不见别的，以后可怎么办。”

“阿月打算不要我？”

叫的倒是挺顺口。江楚无奈：“你不该只看我。”

少年眼中隐隐浮出难过：“只看阿月又如何，你不准吗？”

江楚静静看他，瞳眸映出楚无恨的影，冰冷眉眼几许温和，像在看一个只关心室内花朵冷热，不觉窗外河山大好的孩子：“没说不准。”不再说什么，率先迈步：“走吧。”

以后会明白的。

楚无恨原地立了片刻，眼底透出深沉的冷漠。他当然知道师尊说的什么意思，但听不听，却是自己的事。

领完书纸的弟子陆陆续续进来，抬眼就见窗扇下坐着那名冷若冰霜的少年，修长的指翻阅书卷，暖光于周身层层漾开，风华绝代。

而那名清润少年支颔看他，眉眼温柔，如雪色花枝一簇。

有女弟子极小声道：“江师兄美色杀人啊。”

“楚同门看着就温柔，我喜欢温柔的。”

“你想想，江师兄那样的性子温柔起来，岂不是……”

“江师兄怎么坐客卿长老那里……”

“他是要教我们吗？”

江楚恍若未闻，授课开始前几名少年匆匆进来，牵起大片惊诧音。

“那是不是大会上见过的梅暗香，变异雷灵根，直接被连掌门看中的！？”

“还有虞鹤远，火系天灵根，谢峰主门下，天啊，我不是眼花了吧。”

“孟、孟修竹！天火灵根，温峰主门下。”

“宁子佩，天水灵根，兰峰主门下。”

“时系舟……”

“安静！”江楚站起身来，冷眸扫过话题中心几人：“找地方坐。”

“是，师兄！”孟修竹连声道，抱着书扫过周遭，噔噔噔跑过去一屁股坐在面容皎好的少年身旁。

“我叫孟修竹，请多指教。”

“方才听见了。”少年清清浅浅一笑，低声道：“楚无恨。马上开始授课，别说话了。”

剩下四人互看了片刻，梅暗香与时系舟坐在中间第一排，宁子佩和虞鹤远则到了靠门那一侧。

“揽云峰江月。客卿长老临时有事，温师伯命我代课十日。期间会教授剑术，所以自明日起，我必须看到你们每人身上的剑。”

“现在翻开符箓书于宣纸上自画定身符，可小声交流，哪一笔实在看不懂问我，半个时辰后抽查。”

说罢，哗啦啦翻书声响起，一炷香后，交谈四散。

“江师兄！”

江楚走下来，那女弟子指了指一处：“师兄，这里怎么连？”

江楚接了她的笔，玉白的腕几转，画的流畅而漂亮：“都会了吗？”说着看向她坐在一起的另一人。

“有点不懂。”

“会了。”

“那你教她。”江楚对另一人道。

室内一时嘈嘈杂杂，江楚教过几人，放下笔直起身子转眸，小徒弟乖乖巧巧立在身后：“哪里不会？”

“江师兄……”清润少年微眨了眼，猝不及防从身后掏出一张朱砂符照面贴来，江楚脚步顿转斜身避开，反手一抓，劲风荡起雪色衣摆。黄光在两道白影间交错闪现，眼花缭乱。

“还能这样！？”孟修竹瞪大了眼，一看梅暗香，发现他看的也津津有味，声音温温雅雅：“和江师兄切磋好像很爽。”

“我也想我也想！”宁子佩搓搓手，迅速画完一张符，一拍书案跃起翻落在地冲了过来。

正此时胜负分出，楚无恨保持着攻击的姿势被定在原地，后腰贴着飘动的符。

江楚轻松擒住宁子佩的腕，冰凉的手冻得少年哆嗦一下：“先等等。”

“现在可还有在宣纸上画不出的？”

没有弟子回答，江楚微一点头：“想如方才这般试符的去院里。”说着看向眼前少年：“宁子佩是吧，来。”

还在回味江楚方才身形的时系舟微斜身子，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在梅暗香耳边道：“江师兄真的是师兄吗？”

梅暗香淡声笑了，并指夹起一张符：“是不是不要紧，知晓我们能学到很多东西就好。去看江师兄？”

“走走走！”凑过来的孟修竹跃跃欲试，捡了宝似的道：“我说师尊怎么把我从演武场提溜出来呢，欸虞鹤远哪去了？”

时系舟：“虞鹤远已经出去了。”

孟修竹扭头，看见楚无恨能动了，知晓定身符时效已过：“楚同门，一起！”

他对楚无恨观感极好，唇角浅笑温柔，人又知礼，心道不愧是无霜峰那位的弟子。

活动着手腕的清润少年闻言抬眸，眸底清波渐转，水光粼粼，带起一簇一簇的花开：“好啊。”

院中，宁子佩连江楚的衣角都没有挨到，斗志却愈烧愈旺，抓紧一切空档进攻，直到被贴上符嘴里还叽里咕噜地道：“江师兄，江师兄你每一招都好厉害！你要是带我的师兄多好啊！”

楚无恨倚着廊上红柱轻轻地笑：“可惜他是我师兄。”

“哼，嫉妒。”宁子佩撇嘴。

楚无恨：“嫉妒也没用。”

“啊你好欠扁！”

江楚没理会他们的拌嘴，脸不红气不喘地看向四位天之骄子：“一起吧。”

两刻钟后。梅暗香半蹲着，孟修竹趴在地上，虞鹤远扒着海棠树，时系舟矮身扫腿，那雪衣少年猛地弹起在半空翻身，顺势夺了符纸贴在他脑后，落地缓冲，尘埃落定。

“身手尚可。”他不带情绪地评价：“符箓什么时候解，你们什么时候起。”随即看向出来的弟子们：“还有无人要来？”

没有了。

原因无他，几个翩翩少年就那么被定在原地，姿势看着就难受。

几人的定身符持续一刻钟，符箓一解，他们陆陆续续起身。

回到室内，江楚点了几人到他身边画符，成品差强人意。

“接下来画隐身符和风符。”

进展极顺利。两个半时辰很快过去，宣布授课结束，江楚叫了楚无恨，出门之前转头，墨瞳沉冷：“今日三符下去各画十张，明日放桌上，我检查。”

“哦哦好！好的江师兄！”

“江师兄放心！”

待弟子们应完，人已经走远了，来时海棠染衣摆，归去红霞满天。

像个轻灵美好的梦。蝴蝶落在指尖又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