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说: 师尊漂白记 作者:知茶 字数:4097 更新时间:2021-06-29 11:46:42
魔气侵蚀经脉过深,江楚足足守了三个日夜,才让楚无恨情况好转,许是小徒弟心魔极盛,也许是这魔气太过霸道,他只能抑制,无法彻底除去。
他看着小徒弟时而挣扎不已,身上冒出层层冷汗,时而眼泛血光,抬起一双失焦的眼向他袭来,时而又不管不顾地撞向墙壁,天材地宝源源不断送来,心似悬在万丈高崖边。
他用尽自己知道的所有方法,可惜,无法除去。魔气似乎在小徒弟体内扎了根,稍稍一动就是伤身裂骨的痛。
他已黔驴技穷。
“师……尊……”
怀里的少年忽然出了声,嗓音嘶哑,分辨不清。胸口的衣裳微紧,江楚听见他道:“好……痛……我……怎么了?”
楚无恨说着闷哼了声,唇角溢出鲜血。不知为何,江楚那双冰冷眼瞳突然一震,手上力道骤紧。他没有控制住力道,楚无恨腰上一疼,却眉也没皱一下,这点痛楚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让魔气在体内游走一番的原因也就是为了博取师尊注意。
可痛楚难受却是实打实的,以致现在他察觉江楚情绪骤然起落,勉力抬起眼皮时,那人已经把他放在了榻上。
紧接着,视线内一道寒芒闪过,血腥气倏尔散开。
“师、师尊……!”楚无恨失声道。
江楚竟用冰刃划破了自己的腕!
“无事。”江楚将腕送至他眼前,血染红了小徒弟的苍白唇瓣,“喝。”
如果他的血现在还有用。
楚无恨猝不及防吞下了几口,滚烫鲜血入喉,蒸腾地他眼尾立时微红,唇瓣恢复些血色,他有了气力,歪过头去微阖了眼道:“师尊……不用……你快用疗伤术……”
而这边江楚探着他的腕,垂了眸,心道果然无用,好在小徒弟神智恢复,只是需将养许久。
并指在腕上一抹,伤口愈合,玉白的腕光洁如初。江楚将他扶起,眨眼间手里就多了杯水:“先喝水。”
“是为师去晚了。”
温水冲散了舌尖腥甜,楚无恨摇了下头,眸光苦涩,“弟子学艺不精。分明有顶级法宝护身……自己还成了这副模样……”
“不是你的错。”江楚瞳眸覆霜:“好生休养,其余的事不必管。你体内魔气如今我无法彻底除去,只能等洗髓。所以之后你就住在兰芷楼,我好随时看顾,有什么事一定开口与我说。”
这算是在兰芷楼住下了,江楚与他同床共枕几日,再无什么异样出现,遂让他搬到了隔壁。
这日,天淅淅沥沥下了小雨,书房中,楚无恨慢慢翻着剑术书,江楚则执笔写字,甫过一刻,他忽而搁笔,墨色在纸上晕开一点。
“师尊……?”
江楚面色微变,思索片刻后道:“宁子佩和孟修竹在山下等着。”
楚无恨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却道:“弟子去接他们。”
江楚点点头,一柄伞飞至他手中:“应是问你近况,带去小梅院吧。若他们不愿,去别处看看。”
楚无恨应了声,推门出去,撑伞走过半个时辰,山石旁立着两人。雨声滴答,他心头宁静,唇角的笑也多了几分真诚:“修竹,子佩。”
两名少年同时笑了笑,宁子佩率先上前虚虚一抱他,孟修竹因步子微顿落后两步,眸中情绪极快地变化一瞬,却还是上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楚无恨挑了下眉,他那时手法确是过于狠辣,只是情势所趋加之杀过瘾了,也来不及去改。而他本意也并非救人,只是想找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亲传弟子身上的法宝若抵不住区区邪物,那就是命里该绝。
“本来以为会被拦下的,没成想就站了一会儿,尊者就放我们进来了。这些天过得怎么样?身体如何?也不见你去学院,我们也找不到江师兄,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
“劳子佩兄挂心。”楚无恨轻笑:“有师尊在,已无甚大碍。”
孟修竹忽而问:“我们这是要往山上上吗?”
清润少年唇角笑容渐深,善解人意道:“去后山竹林?那边有座小亭。”
孟修竹赞同地点头:“毕竟接下来要说的事,被尊者听到我们就惨了,师尊明令禁止我们说的。”
楚无恨微微笑了:“这么快就拉上我了?”
宁子佩翻了个白眼:“你真是把掩耳盗铃发挥到了极致,尊者神识现在说不定就在我们身边,你每一个表情他都看的见!”
楚无恨却说:“这倒不会。”铺展在此地的神识突然消失了,显然是江楚觉得接下来他们要说的无甚要紧,或者是说了也对事情造不成什么影响,由他们去了。
“师尊……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很上心。”
“但愿吧。”孟修竹咧嘴道。
收伞踏上小亭,有风吹雨,拂面清凉。
“那个村子,之后怎么样了?”楚无恨落座,眼中泛起恰到好处的痛恨惋惜,“所有人都死了?”
那些尸体都被自身怨气滋养的魔物啃食的残缺不全,他纵有心也无力,看不出他们生前究竟遭受了什么。
“据说一共一百八十三个,一个都没剩。我们回山门的那天晚上,就有长老去看,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现在已经有明镜台的佛修超渡了。”
“那么多人,得念好长时间的经。魔修养魔物是其次,我猜他们本来目的是用这些人做什么。”宁子佩接道,眉眼间显而易见地厌恶:“人死了,设个阵法,让怨气滋养魔物,魔物又啃食他们的尸体使怨气加重,歹毒至此,丧尽天良!”
楚无恨闻言附声道:“恶人有天收。”忽而一顿,他的神识往外探了探,没有觉出丝毫江楚的气息,心念如电间方觉师尊是离开无霜峰了。
就在他们到竹林外的时候。
瞬息无踪,他走的很急切。
楚无恨瞬间没了和两人说话的心思。既然师尊已牵扯入其中,去他身边不是更快?
整个揽云除了师尊,无人能让他忌惮。
楚无恨三言两语打发走两名少年,用了破碎虚空之术,沿着江楚的气息落地,抬眸一看,山峰险峻奇丽,雨中海棠漫天。
赤练殿内,江楚正和谢沉璧说着魔物的事。听到少年们所言的一刻,他就觉出事情的棘手,干脆来问谢沉璧。
“只有这块阵眼石。”谢沉璧打开玉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块黑石,偶或闪出几缕不详的光:“正好小师弟来了,揽云能通物卜算的长老们已经试过一番,束手无策。这石头感应到不是主人,已经裂了几道痕,过不了多久就会碎,到时就真的没有线索了。小师弟遍览古卷,能否一试?”
“师兄将石头放下吧。”江楚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指尖微动,“我且一试。”
“可需准备什么?”
“不必。”
他的卜术是与朱雀学的,辰星作媒,叩问天地。不知在这里,能用到什么地步。
信手一拂,盈盈银河于指下流转,静谧夜空上跃动的星图次第点亮,是映在他眼中的万里河山。
黑石缓缓浮起,星辰渐转,许久,一束光破开云雨倏尔急落,白芒如炬,点在星图一角。
石块化为齑粉,如沙流落而下。
谢沉璧半晌没回过神,暗处的楚无恨亦是心神剧震,久久忘不了白衣人方才的身影。
星图为他的眼眸染上温度,跃动白芒又在他的眼中汇作不容染指的神圣,霜雪面容上是世上每一寸角落都尽在掌中的淡漠。他问的是众生应循的命迹,卜的是天道降下的谕令。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灵,生来心冷无情,无人能使停留,无人能让他俯首。
直到江楚挥散星图,谢沉璧才恍惚回神,见眼前人面色似有异样,问:“结果是什么?”
“大师兄的揽云殿。”江楚沉默片刻,与谢沉璧同时道:“来拜访的人见过阵眼石的主人。”
“事不宜迟,我去一趟。”谢沉璧当即传音给连卿,不知听到了什么,脸色不受控制地黑成锅底。
江楚略微疑惑:“师兄?”
谢沉璧唇角抽搐一下,道:“小师弟,你……如玉说,以后钟落疏来了,你要见他?”
江楚明白方才的波动是怎么回事了,点头道:“原来方才是大师兄的传音,那我和你一起。”
钟落疏,觊觎师尊的人。暗处的楚无恨微眯起眼,心头涌起暴戾之意,他想起自己收拾书房时看到的宣纸,又从今世回忆里扒拉出了这个人,明明以前,师尊和他是没有交集的。
不,师尊不是清霜,他太好了,说不准在没有遇到自己之前,倾慕者就已数不胜数。
纵使知晓师尊不会喜欢他,但心底不满还是让他气血翻涌,这具壳子受不住,吐了血,又让师尊担心了。
这种人不配觊觎师尊,他让师尊烦恼了,他该死。
楚无恨想着,悄无声息地远远跟上御剑离去的两人。
连卿在揽云殿外站着,见两位师弟来了,笑容温和道:“沉璧,小师弟。”
两人收了剑,就听连卿说:“小师弟,你独自去吧。”
谢沉璧瞳孔微缩:“师兄?”
连卿摇摇头,温和眼眸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不会有事的。”
江楚看了连卿一眼,什么也没问,只道:“好。”
被弟子引进室内,里面百无聊赖坐着的锦袍青年偏头,眼底划过一丝惊艳。他不慌不忙地拢袖起身:“江公子。”接着叹息般道:“真的是你。”
“钟少主。”白衣人道:“我是江楚。”
“你越来越好了。”钟落疏狭长桃花眸微眯,缱绻出柔情几许,并不惹人讨厌:“我本意是想来与你见一面,道声歉。”
“可我反悔了。”
江楚坐下,垂眸,冰冷话语如刀,锋锐见血:“我不可能喜欢任何人。”
钟落疏朗声而笑:“我自是知晓,你的眼睛,太冷,像千万年的冰,若是有人能让你喜欢,那个人,也绝不可能是我。”
“你师兄们都看出来了,才会阻止我。”
“我们只有幼时见过,现在大了,那种感觉淡了,我就想来找你。年少轻狂做的事,对你非常不好,我想亲口与你说抱歉,即使你并不需要。”钟落疏眼神忽而空了,“我以为我想通了,可是……”
笑意涩然,带出幽微心绪,钟落疏续道:“见到你的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江楚皱眉,唇动了下,敛眸不语。
“我不是……想要什么,只想与你说一说……就说一说。我应了父亲,这是我第二次见你也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不论如何,我都不敢见你。”
钟落疏深深看了江楚一眼。
冷眸如霜,骨血凉薄。这样的他击碎了自己心底最后的幻想。
他得不到江楚,也没有资格与他并肩。所以任心底爱意如火,他只能逃。
有些事,不是强求便有结果。
江楚怔然片刻,透过钟落疏的眸,他看到了久远之前的一团火。
这是报复吧。因为他太过无情,有天罚降下,让所有接近他的人包括他自己,求不得放不下,永世挣扎。
这是天罚。
于是他用更无情的语气道:“你明白就好。”
钟落疏怔愣片刻,忽而笑了,敛去心绪,恢复洒脱模样:“我说完了,江公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问我?”
“……嗯。”江楚说了一个地名,问:“你有没有在此处见到形迹可疑之人?”
“有。”钟落疏不假思索道:“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形迹可疑藏头露尾鬼鬼祟祟,身上有腐味,可惜滑溜的像条泥鳅,我没抓住。”
“就是让近两百人死亡的罪魁祸首?”钟落疏冒出这么一句,顾自道:“他剑术不错,而且我追到海边,他就不见了。我当是个小毛|贼,就没再管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不必谢,我要走了。”钟落疏站起身来,抬手制住江楚:“迷不了路,不劳送。”
江楚沉默片刻,神识跟着他走出殿外,看着青年离去。
楚无恨没有跟上去。
钟落疏说不会再出现在师尊眼前,他也没必要费力去做什么。
松针上落下晶莹雨水,洇入青石板里,碧空深远,虹桥一座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