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观武台看去，中央，连同四外，比武台呈莲花状散开，共有一十六个。

一炷香后，有长老站出，简单地说了下已被弟子们牢牢记住的比试形式。

每个比武台选四名弟子去秘境试炼，之后这六十四名弟子两两对决，前十名有灵石、淬炼本命剑的法宝和丹药等物。

鼓声敲过，比武正式开始。

楚无恨第一个对手是他不认识的弟子，双方名姓念出，那弟子脸色忽而难看，眸中不可避免地浮上嫉恨，想是他天资不佳，又身负魔气，关键时刻坏了越州之事以致给揽云招了无数麻烦却完好无损的事……太让人难以理解。

楚无恨并不在意，这样的眼光他看多了，他维持着自己那张面皮，眼中漾笑，清润有礼道：“请多指教。”

那弟子率先发难，剑光缭乱，一眼看去难以招架。楚无恨却只轻笑，斩夜斜去，如惊鸿掠影，又裹着风雪锐光，须臾间破开看似坚不可摧的防御，抵上喉咙。

以攻为守，无人比得上江楚。

“承让。”

他只虚虚比了一下便挽花收剑，只有对手才知，刚才的自己，离死亡有多近。

冷汗淋漓，少年跌跌撞撞下去。

一路过关斩将，不负清霜盛名。

封如玉看得连连惊叹，“这要是洗了髓，说不准与暗香有一战之力。”

连卿看着梅暗香所在比武台，中肯地应了声。

楚无恨毫无悬念地打入前四，下了枕溪台，三言两语不动声色打发了围上来的人，径自往江楚那边走，后者远远看到他，冷眸微柔，寻了僻静处叮嘱一番，递给他一颗丹药恢复灵力，便叫他去听长老安排了。

站上轻云台，连败五个对手后，宁子佩一脸一言难尽地踏了上来，立在对面，道：“这算不算一语成谶。”

“或许吧。”楚无恨闻言淡声笑了，“请指教。”

“来了来了！”封如玉伸手摇醒温静影，“说，押谁？”

温静影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动了下初醒时不太灵光的脑瓜子，“子佩和师侄啊，押子佩。”

兰潇潇调侃：“不再多想想了？”

“他们两个，五五开吧。”温静影好整以暇地眯起眸，懒洋洋地说，“看谁技高一筹。”

连卿不置可否地笑了，封如玉也很爽快，“那本峰主押师侄。”

轻云台上比试的两人浑然不觉自己被寄予了多大期望，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后，提剑迎上对方。

宁子佩剑招偏柔，是那种水流般心随意动，千变万化的清冽，楚无恨招架着，想起了神剑中的招式，化敌无形，进退无痕，若使出来，三招可败宁子佩。

这般想着，到了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楚无恨手腕一抖，凌厉如风雪般的一剑顿转绵延，与上一式无缝衔接，看起来像是在对决中顿悟而出，打了宁子佩一个措手不及。

剑尖抵在皓白腕上，偏一寸，宁子佩的手就会废掉。

少年沉默片刻，唇角忽而绽开了笑，眸光灼灼如三月桃花，“师弟刚才一剑，用的可真好。”

“可在师兄面前，无异班门弄斧。”楚无恨收剑，眉眼依旧从容雅然。

宁子佩唇角笑容渐深，“对战，哪里管的上用何招式。多变不及你，我心服口服。”

胜不骄，败不馁，揽云代代弟子，俱当如是。

许是巧合，宁子佩甫下，面容姝丽的少女便轻飘飘上台，衣袂如雾似云，曼妙身姿引起一阵喝彩。

“楚同门。”云若冲他笑了，暖光下笑颜明媚，像是不曾发生过龃龉，“请。”

楚无恨不着错处地回：“请。”

她竟然结了丹，这是楚无恨没想到的。不过他可不会以为眼前这个会像宁子佩似的点到为止。强行提修，一不小心在他身上落下两道口子，也只能说无心之过。

恨、不满、嫉妒，果然是强大的东西。

双剑交击，发出锵然声响，云若眼底闪着志在必得的光，水剑在余光中一闪而过，于视线死角直刺过来，楚无恨却似背后长了眼，猛地后仰，踢掉她手中剑，斩夜一旋，窜出火光将未及倒转的水剑灼开数道裂痕。

翻身而起，踏地跃上水剑借力，斩夜于半空劈下又瞬间静止，落在云若头顶一寸。一系列动作险之又险，有半分迟疑，便是将自己往虎口送。

“你输了。”他说。旋即，唇角慢慢泛起，在云若眼中可以称之为挑衅的笑意。仗着这个角度无人可见，撕开那张温雅的皮，面上堂而皇之地显露出睥睨傲意，轻狂邪性，如看蝼蚁。

他唇动了下，无声道，

——废物。

然后在瞬间，淡淡一笑，收回斩夜，不骄不纵道：“承云姑娘手下留情，某险胜一招。”

仿若方才那个少年，是她意识不清时所见的幻影。

楚无恨最终排在第十名，另几人高居前五。

到弟子们前往秘境历练时，封如玉告诉江楚，九转红昙要开了。

两地只隔了一个镇子，此次秘境试炼由谢沉璧带队，故试炼当日，江楚上了赤练峰，与弟子们同乘玉舟。

和楚无恨一前一后落了地，他身形一闪便进了玉舟，徒留弟子们抻着脖子立在原处，愣了数息，不约而同地望向楚无恨。

“楚同门，那是你师尊吗？”

“尊者怎么也来了？”

“……我没看清尊者的脸！”

因为大比时的精彩对决，少年少女们对楚无恨的偏见消了不少，又因乍见清霜尊者，脑中不及思索便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楚无恨却只笑着回了一句是我师尊，便不说话了。

“乱糟糟的围在一起吵嚷些什么！？”谢沉璧下了玉舟，凤眸微眯，陡然闪出厉色，“都没事做了？”

弟子们立时噤声。

谢峰主生的有多俊美，为人就多严苛。谁也不敢和他呛声，就是温峰主现在，还经常受他的罚。

楚无恨得了清静，向梅暗香他们走去，孟修竹颇是幸灾乐祸，“感觉如何？”

清润少年闻言微抬眼眸，意有所指地笑：“比某些人天天收香囊剑穗帕子要好。”

孟修竹闭嘴了。

除了谢沉璧，无人知晓江楚什么时候离开的。秘境前，谢沉璧给弟子们发了换影符，看着他们进去了。

时系舟叫他：“无恨，一起走吗？”

“不了。”楚无恨收起地图，敛眸一笑，“我想独自去。”

“师弟，一起走啊。”

楚无恨沉默须臾，颇是无奈地看了宁子佩一眼，轻摇了下头，抬步离开。

身后，有什么人跟了上来。

他且走且战，迎面遇上兽潮，佯装受伤匿入林中，一肩血地走了许久，面前豁然开朗，水流冲击石块，溅起清亮水花。

一行八人，露出真面目，为首的两名少女容颜姝丽，一明媚一温柔，却是索命厉鬼。

楚无恨看这架势，偏头问，“两位姑娘这是作甚？”

云若冷笑：“就我们几个，你还装什么？披着一张皮，你不嫌累我还嫌恶心。”

他并不否认，“所以你们就拉了几个人，这是断定，我离不开了么？”

几名少年迎了上来，楚无恨轻啧，眸光须臾转冷，立在瀑布顶端，山石上方寸之地，提剑迎敌，出手娴熟狠辣，割罢喉便踹下山崖，转头，留影石中映出他红光泛泛的眼睛。

云烟怕他看不见似的，还将留影石示|威般一抛，收了起来，和云若使了眼色，同余下几人攻来。

楚无恨挡下几剑，巧妙地将其尽数带下山崖。数声落水音在瀑流的喧豗声中显得极渺小。

待几人湿淋淋爬上岸，秘境已换了一副景象，风极盛，云若雾蒙蒙的视线映出绯红衣衫一角，金纹翻滚浮动，如浪涛涛，耀眼而亮。

额心触感冰冷，箭簇锋锐，在皮肤上留下血痕，执弓的那只手苍白病态，在她看来却极危险。

“来了？”少年音色悦耳，暗含翻涌杀性，清澈与疯狂混杂一处，纠缠不休，还掺着点细微的笑，“再见。”

她至死没看到少年的脸。

云若的尸体倒了下来，微微抽搐，犹带温热。后浮上来的少年对上一双漆黑暗沉的眼，如漩涡、深崖，搅碎落在里面的所有光亮。岸上人的面容与楚无恨似而不同，凤眼微挑，唇角上扬，更显几分清贵凌冽，却被周身邪戾张狂和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衬得如煞血修罗。

不由自主，他们放声大叫，慌不择路，可惜少年抬手拉弓，弓身金芒骤盛，箭簇穿透心口、喉咙、额骨。死亡，只在须臾。

“不是要用留影石吗？”少年笑的乖张，苍白五指扣住云烟喉咙，他声音极轻，轻的宛若嘶嘶吐信的毒蛇，玩弄着早已惊惧至极的猎物，“怎么不用了？”

“楚……”

云烟没说罢便被生生捏碎喉骨，断了气。少年丢垃圾似的将尸体扔进水潭，蹲下身来，毫不在意地用水濯洗手上血迹。

墨发随风扬起，苍白面容上，漆黑眼珠彻骨疯狂。须臾，眉间生出厌烦，他站起身来，一挥衣袖，风止。

衣上攫人眼球的金纹纷纷扬扬垂落，显露山水真容。

得见凤鸟展翼，似闻隐隐清啼。

原地立了片刻，他唇角又扬起笑来。

他所有的喜怒，似乎都来的毫无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