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恨正欲放开神识，身后倏地刮起一阵风，他矮身避过反手一抓，气力大的惊人，生生制住灵剑，抬眸对上来人的眼。

虞鹤远当即弃剑，抬手攻他命门。楚无恨疾退数步，神识捕捉到兽影，眉眼间厉冷一瞬而过，放弃离开，瞬翻到虞鹤远身后，提着他颈间衣衫，不容拒绝地将他拉了起来，跃上树隐匿身形。

“不想死就闭嘴。”

什么动物在地上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过片刻便出现在眼前。那是只眼睛像灯笼般的豹子，看到潭中七倒八歪的尸体，兽瞳兴奋地缩成一条线，垂头嗅了嗅，大快朵颐起来。

虞鹤远挣动不已，目眦欲裂，怎奈少年死死制着他，又似乎是故意般的，他正好可以看到野豹吞食同门尸体的过程。

面貌与小师弟这般相似，却是个心狠手辣的魔鬼！

不知过了多久，肩上力道才松懈下来，此时豹子已不见踪影，虞鹤远当即挣脱，掉落在地的灵剑受召而来，楚无恨跃下树，在空中虚虚一挽弓，微眯起眸，当的一声，金羽箭斜刺向剑身，火星四溅。

他并不恋战，将手一张，浸染了鲜血的留影石回至手中，催动灵力，当空投下一片虚影。

崖上景象复现。

虞鹤远的剑停在楚无恨心口一寸。少年唇角弧度愈发大了，“杀人者，人恒杀之。若非瀑布下别有洞天，躺在这里的就是你小师弟。”

虞鹤远神色几变，握剑的手微颤，最终，放了剑，“他去哪了？”

“与你无干，这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楚无恨偏了下头，闪电般将留影石塞进虞鹤远怀里，苍白指尖按上少年后颈，在他昏迷前低笑道：“拿着它，去和谢沉璧说吧。”

尔后在水潭边落了个封印，让后面的人三个时辰不能进来。扛起虞鹤远，楚无恨飞快寻到秘境出口，将他扔了出去。

红昙还未开，师尊应是在找星极草，也不知他在何处。楚无恨来回走了几步，忽而想起了遗漏的东西。

没有魔修在他这边。

漆黑眼瞳狠狠一沉，他顾不得许多，拿出弟子佩，灵力注入，单向寻找江楚。

江楚横剑于前，与潭中浮起的血红双眼对峙。

以混沌之气饲养出的蛟龙横在取得星极草的必经之路上，他必须杀了它。

暗处藏着虎视眈眈的魔修，不现身，没有动手的意图，他明白他在看什么。他现在不比之前，身无神力，强行对上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又如何，不过一条命罢了。在上古，在这个世界，他于死地中求生无数次。曾经不会败，如今亦是。

有白影如电，清霜锐光急转。

颈间玉环微光烁烁，一瞬即消。

楚无恨赶到时，江楚一身白衣染血，踩在蛟龙头顶，手中清霜深刺入它的眼睛，血水顺着满是裂痕的剑身滑落，他一用|力，便寸寸碎裂。

蛟龙的尸体轰然倒地，雪衣人翻身，好似在空中洒下血雨，落地后他支撑不住地半跪下来，刺目鲜红在身下汇成一汪汪血泊。

“师尊！！”

江楚偏头，微一眨眼，模糊视线里映出一角白衣。那人往魔修藏匿处丢了个东西，巨响后似乎是肉|体砸落在地的声音，他听不太清。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随时都会碎掉，故摇晃着站起，踉跄往山洞里走，冰凉的水没上小腿。

楚无恨没空去管逃走的尹末，他现在满心都是一身血的江楚。拦在江楚身前，轻轻搭住对方的肩，血色在水中散开，可见他身上伤口无数。他不敢碰他，一遍遍道：“师尊，我来了，你别动，我去取。”

江楚动了动眼珠，抬手，冷水让他视线清晰些许，“无……恨？”

血水顺着修长手指流下，他沉默，没心力再去说更多。体内灵力近乎干涸，他强撑着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束焰火，点燃放手，那东西嗖地窜上高空，炸开声响。

“九转红昙……”他抬指点在小徒弟眉心，“在这里。”

每说一字，他唇角就溢出血来，楚无恨慌张抬手欲为他疗伤，却想起自己早已让灵魔两气混融，妄动只会加深他的伤势。

江楚却神情渐松，轻声道了句别怕，便阖了眼。楚无恨眼中红芒骤盛，他抱起江楚，撕裂虚空欲直到秘境外，谢沉璧就在那里，哪怕身份揭露，他也管不上了。

却见盈盈光芒闪过，怀中人瞬间成了只黑纹白团，有伤可见骨，滴滴答答地落着血。

他脑中一瞬空白，正此时，虚空闭合，一角金纹棠衣闪过，谢沉璧将白团揣入怀，焦急地为它疗伤。

“小师弟……小师弟！”

白团毫无反应。堪堪止住血，谢沉璧召剑踏上，掠入山洞中取了星极草，拎起楚无恨，厉声道：“红昙在哪，指路！别让你师尊白白重伤！！”

楚无恨定神，依言指路。出了绛红天，不过半刻，封如玉便赶到了，二话不说让虞鹤远带着楚无恨先行离开，与刚出秘境的弟子和前来的长老汇合，自己则和谢沉璧一起去了就近医馆。

江楚混混沌沌许久，周围声音嘈杂不清，他试探地勾住一片衣袂，“……三……三师兄……”

要把楚无恨提去思过崖的封如玉立时回身，撩开纱幔，“小师弟，我在。”

连卿抬手一下下顺着小白虎柔软皮毛，浑不在意被扯破的衣襟，音色沉沉道：“他让你去炼丹，采回的药草需及早炼化。”

封如玉当即大怒，“炼个——”

“如玉！”谢沉璧截了他的话，“还嫌这里不够乱吗！？让你去你就去！”

封如玉冷冷盯着谢沉璧，忽而从识海召出剑来，不留余地地刺向楚无恨心口。

楚无恨垂着眸，不躲不避，像失了魂魄般动也不动。

温静影抬剑挡住，当当两下将青衣人逼入墙角，迫他将本命剑沉入识海，“疯了！？你杀了他，让小师弟怎么办！？”

“让他恨你，让他杀了你吗！？”

“他是个祸害！”

坐在一边的兰潇潇开口了：“师兄，你还记得骨鹰群吗？那时我们走投无路只能从悬崖上下去，是小师弟将它们引开的。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长老进来，被找到的时候，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及腰高的草丛里，差点就断气了。”

“他为我们做的，与为师侄做的是一样的。你杀了师侄，就是杀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你要怎么和他交代？你不能杀他。”

良久沉默，封如玉疲累地闭了闭眼，瞬间卸去全身的力，“放开我吧，静影。”

“可他伤得这么重，连清霜也碎了……”喃喃两句，他狠狠揉了下脸，“我去，我去炼洗髓丹。”

“楚无恨。”封如玉离开后，连卿叫了他的名字。

“弟子在。”

“你也看到了，你师尊非常人。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忘，要么永远闭嘴。”

“弟子愿与掌门立契，若吐露半字，万虫噬骨，不得好死。”少年重重磕了三个头。

连卿盯着他看了片刻，道：“我不用那种阴毒术法。倒是你，心性这些年被影响的愈发狠辣，若洗髓之后魔气无法彻底根除，无论如何，你都要走，他日再见，莫说你是揽云弟子。”

楚无恨闻言，身体微震，须臾应声：“是。”

谢沉璧：“你一日在揽云，便一日不得与你那弟弟联络。”

“弟子知晓。”楚无恨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块灰扑扑的单向传音石，众目睽睽下将其捏碎。

“弟子恳请侍候师尊左右。”说着俯身，磕至额角红肿。

这对师徒，脾性都相似的过分。对自己和敌人一样狠，似乎全然不知痛为何物。

“他身体很糟糕，在排斥灵气的治愈。”连卿垂眸，眼底掠过痛惜，“不知多久才好。”

“除非死，弟子寸步不离师尊。”

若不修魔，师尊的伤势根本不用担心，若他再快一步，师尊也不会伤重至此。为了自己，他明知有陷阱还是去了，他可能再也提不起剑，他拿什么去杀拂柳。

他把他害惨了。

谢沉璧皱了下眉，他不喜欢楚无恨这种偏执至此的性子。

连卿不置可否，“回无霜峰等着吧。”

这是松动了的意思。

“是。”少年应下，向在场几人一一行过礼，抬步离开。

无霜峰上，他寻到僻静处，意识沉入经脉翻搅，神魂中的凤火分作无数缕，一点点撕开与灵气交|缠的魔气，犹如刀刀割在命门上，血流一地，疼痛彻骨，所求只有速死。

冷汗霎时冒了出来，他却没有半分停的意思。

他必须除却所有魔气。

他知道江楚想带自己走，这是他收自己为徒的目的，却不知江楚想带自己去哪里。

对他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而他更想尽快恢复实力，早些追上江楚，让他永远在自己身边。前世造下杀孽无数，他早已没有了善恶的概念，所以不择手段走了老路，用魔气来提升自己，至于会不会影响江楚，他不在意。他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如果江楚厌了他，他强留他便是。

他后悔了。

他不该修魔。

江楚宁为玉碎，若他如此行事，承受不了后果的是自己。所以哪怕修为倒退，气海尽毁，他也得将魔气焚尽。

他愿随他一起走。

日升月换，不知多久，楚无恨才脱力地倒了下来。少年墨发散乱，白衣尽湿，漆黑的眸子映着漫天星斗。

凤火散了。他探了下气海，甫发现缩在里面不断往外探的黑团时，狠愣了下，尔后明白过来，无声而疯狂地笑了，笑着笑着，吐了血。鲜血泼洒在翠叶上，诉着凄厉绝望。

他在妄想什么？

他本来就是魔啊。

他的杀性溶入骨血，神魂都是黑的。

师尊，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