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七日，江楚才转醒。他扫了一番四外，视线过处确认自己还没有变回来，怔然许久，动身下榻。

吱呀一声，门开了。楚无恨走进来，见状忙奔上前，“师尊！”

白团跃上桌案，闻言偏头，一双金色兽瞳情绪不明。静静与小徒弟对视片刻，它道：“面色怎么那样白？”

刚才还差点跌倒。

“许是因为洗髓，弟子无事。”

“且去休息。”

“弟子不用。师尊才醒，可要吃些东西？”

江楚看向摆在自己身侧的红烧肉，沉默良久，后退数步，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转身，灵活地跃上窗扇，推开，不见了。

楚无恨扔下一团灵气覆在上面，追了上去。江楚现在在哪里都瞒不过他，他远远跟着，看他跑向后山，丛生草木刮到白团的四肢，血珠点点渗出。

山崖，激流，高悬的明月。

江楚化归人形，踉跄前行几步走至树边，半蹲下来用手一点点挖出个小坛，放入水中濯净了，甫要启开，视线中出现一只手帮他开了封，“师尊……多饮伤身。”

江楚沉默地推开他的手，“回去。”

“弟子去一边，不会扰了师尊。”

他卧了下来，提着小坛饮了几口，光影交错，映着手上伤痕斑驳，“为师没有怪你。”

楚无恨凝出一团灵气，江楚错手避开，“不必，痛了，能清醒些。你刚洗了髓，莫要频繁动用灵力。”

“那为何还要饮酒！？师尊，什么都自己扛着，不累么？”

江楚闻言微眯起眸，唇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转瞬即无，似是轻嘲，“习惯了。”

楚无恨还想说，他抬手制止，又饮了几口酒，淡色的唇泛着水光，“好了，难得能醉一场。别看着为师了，我心中有数，死不了。”

“未曾想以凡人之躯饮酒，头痛的这般快。”江楚按了按额角，向楚无恨瞥去一眼，见他未走，也便不说了，抬眸静静望着一方明月，须臾起身，行至水边。

他似乎被定住了，许久未动。

天地皆寂静，水流声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是我无用，凤凰。之前，我救不下你，现在，连累你的后人被算计。”

“现在的我，杀不了他了。”他说着一顿，续道：“别担心，我定会让他死。”

楚无恨觉着江楚不一样了，他身上孤注一掷的决然，像极了前世心如死灰的自己，拼命护着风中残烛，一点明黄熄了，人也完了。

“师……”

许是醉了，他将平日绝不会说出口的话也说了：“等他死了，无恨回归神界，我寻到你的剑，与朱雀他们告过别，便来陪你。”

“抱歉，还要让你等上许久。”

江楚的话如重锤，显些将楚无恨的理智当场敲碎。这便是最真实的江楚吗，原来他早就不想活了吗？

若不是有这些事情牵绊着，他早就……去了？

那凤凰似乎是自己的先祖，死了许久，在江楚心中的地位仍是极重。

他是江楚生的意志。

心口突然极难受，他恨不得把牵动江楚所有心绪的凤凰拉出来斩为几段！

简直是个废物，没本事活着便罢，死了，还要带走江楚的所有，他凭什么！？

不能让江楚再抱着这样的念头，一个死人，休想将他从自己身边夺走！

楚无恨的眼睛完全沉下，他回忆着过往与江楚的点点滴滴，指尖微动，换回一身绯衣，身量抽长，成了青年模样，一双眼眸长而清润，漾着点点笑意。

旋即，皱紧了眉，厌恶之色尽显，他别开了眼。最喜欢的红衣在此时此刻刺目之极，他怕一入眼，就会将它撕碎。

还有这张极相似的脸。

他定下神，缓步走近江楚，从背后轻轻揽了他的腰，看那人回眸，轻笑不语。

江楚怔怔看他许久，慢慢抬手，又倏尔放下，反复数次，才声音微颤道：“……凤……凰？”

这么亲昵么？你们果然是那种关系。

喉咙像梗了一根刺，楚无恨不知自己费了多大气力才维持住面上神情，含笑道：“你与我说话了，是不是？”

江楚点点头，像怕惊扰了他似的，“凤火寸寸灼过神魂，灵识化归天地……很孤独吧？我……”

楚无恨抬指按了他的唇，神色哀伤地摇头。他用力抱紧江楚，手慢慢按上他颈后，看着他阖眼倒在自己怀里。

立时回归少年模样，他低眸，捉着江楚的手与他五指相扣。

有一瞬间，江楚是想吻他的，楚无恨不愿用那个人的身份回应，好像是自己偷来的一般。

他慢慢倾身，唇一点点靠近江楚，终在额前止步，顾自道：“……江楚，我不管你之前心里有谁，今日往后，熄了这份心思。”

“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黑眸被偏执填满，一眼望去，几欲窒息。他将声音放得轻之又轻，“你想随他去？做梦。”

“你一日念他，我就一日不让你寻到那柄剑。拂柳……呵。我思来想去，他的本名，应是唤作相柳吧，九头蛇。”楚无恨解下外裳披在江楚身上，将人抱起，“我已为魔，无法回归神界。”

说着，他笑了起来，“江楚，你不该在我面前醉了。看，我有这么多，让你留下的法子。若你没了求生意志，万不得已……我还会出手留下相柳。即使他是你的仇人，即使……他是因你们，寻了我麻烦。这样看来，我该找你算账，对吗？”

“我只要你与我在一起。”

“师尊，别逼我。弟子不择手段的。”

喃喃低语散在晚风里，子夜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