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坐于高台，朱雀垂手立在一边。因凶兽横行，混沌之气肆虐，人间灾难不断。隔三百年，需奏祭曲四十九日，上达天听，下镇妖邪。

音律如钟，浩荡滚过山岳，荒漠，长河，肃穆沉重、天地寂宁，又似利剑狂风，摧枯拉朽地毁灭一切邪祟，还世间一片风朗气清，众生俯首。

余音震震，一曲毫无重复。日夜轮而又换，三足金乌展翼飞来，照得高台金光灿灿。

“三十日了，白虎月余前受过伤，怎还在这里？”

雪发橙眸的朱雀眼睫微颤，挥手散去身前星图，“劝不住，中途下来效果大打折扣，除非他昏过去。”

金乌攀在石栏上，随风而动的尾羽燃着金色火光，炽烈耀眼，“……小凤凰，你不热吧？”

“不热，谢过前辈关心。”时刻注视着江楚的未澜转向金乌，轻轻一点头。

金乌也不避忌江楚还在，说：“看来只能将他抬回去了。”歪了脑袋，须臾，明亮含光的金瞳掠过哀伤，叹道：“你们几个里，白虎最不要命又无所顾忌，我真怕他什么时候就没了。”

朱雀瞳眸淡漠，无可奈何，“……愿战事平定，妖祟尽除。”

“半点算不出？”金乌问。

“我本事再大，怎能越过天道。”朱雀说着，转向未澜，细细瞧他许久，开口道：“……小凤凰。本君算出你与阿楚结缘颇深，或可改变他。”

金乌噗嗤一声笑了，“当着白虎的面说，你安的什么心？”

“顺命之心。”朱雀微撩眼皮，“现在天地都是白虎的耳目，换个地方自欺欺人么？你不是也当他面说了。”

金乌不置可否，未澜闻言沉默，良久，缓慢而坚定道：“我会的。”

“……那你到底信命吗？”金乌嘶了声，他对朱雀这个最接近天谕的神君好奇极了。

“我信他们。”朱雀声音淡漠，水波不兴，“白虎和未澜，不会因缘而疏远或接近彼此，性之所至，从心而已。”

“你该回天上了。”

金乌并不满意，翻了个白眼，羽翼一展，携热浪与光远离，“来日方长。”

黑夜如潮退去，光满天地。

四十九日夜，弦音落下的一刻，古琴消散，白虎神君踉跄立起，须臾，身子一歪，被朱雀扶住。

朱雀极轻地一叹，心念一动，三人出现在金殿殿门前，叶浪滚滚的青梧下，立着凤族族长。

“见过白虎、朱雀神君。”

未澜神色一凝，朱雀有些不虞，“什么事不能之后说？”

“这……若非凤族事务急待解决，小神断不会在此时烦扰君上。”

江楚轻拍了下朱雀的手，瞬间，一身繁复厚重的祀服化为常着的玄纹白衣，立着便自成天地，“何事？”

“君上，小神想接族人回凤凰领域。”

“未澜已长成，他成长期间本君也没有做什么，此事不由我做主。”

“这……”凤族族长为难，若非未澜屡次不应，他也不会找到神君这里。

“我不回去。”未澜眉间划过厌烦，“我在大荒的时候你没有来，我被神君带回白虎宫的时候你没有来，我幼年的时候你没有来。”

说着，他抬手一指已经长的同殿顶一般高的青梧，“就连这棵梧桐，也是神君去凤族换的。”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强求你们做什么，我从来没对你们抱过希望。我只是想问族长，”他顿了顿，讽笑，“不付出就想得到，有这么好的事么？”

凤族族长面色青白交错，江楚没再说什么，与朱雀对视一眼，消失了。

朱雀微眯了眸，“小凤凰已将话挑明，族长就莫要留在这里了，同我一起走罢。”

未澜头也不回踏入金殿，在寝宫寻到江楚。

江楚解衣的手顿了下，“……来这里做什么？”

“为阿楚疗伤。”

“不必。”

“那我在这里陪你。”

江楚沉默良久，说：“我没为你做过什么。”

“你留下我，给我容身之处，我体内血脉也是因你的神力而纯正。恩同再造，万死难还。”

“阿楚，我想跟着你去杀凶兽。”

江楚躺了下来，有些疲累地阖上眼，“你会死。”

“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你没有陪我，但我是亲眼看着白虎宫外风沙停止，天光漫进，有了浩渺山水，枯树生花。这是另一种陪伴。”

“我想随你一起。”

“战场上，需要诱饵，需要刺探，需要面对不可知的危险，需要不得不被放弃的神族，需要面对比自己强百倍的对手，需要绝对遵从命令。”他说。

“我知道。”未澜将手放在江楚背上，用神力为他疗伤，伤痕纵横交错，鲜血刺目，即使这片皮肤会光洁如初，他也真切地感受过痛，“我可能会被你放弃，可能会看着你深入危险，可能奄奄一息，可能无力救下并肩作战的神族……”

“我都知道。”

“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你从未笑过。等战事平了，如果那时我还在，就和你一起寻找你想要的。”

“世间安宁是你如今所求，我愿死在路上。”

江楚一震，抬眸对上少年的眼，良久良久，似入时光尽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