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天色昏沉。兰芷楼笼着层屏障，江楚剑气过处，震落满树的花。数道亮光闪过，收敛毕露锋芒，他后退数步，将剑放在石桌上，额角泛起薄汗，面色苍白。

抬望天空，无端觉出落寞寂寥来。不用闭关修炼，日子过得便愈发慢，想来也有五年未见小徒弟了，不知他现状如何。

歇了片刻，颈间玉环微动，一抹亮光闪逝。他微怔，向远处望去，雨幕下天地都显得朦胧，依稀一抹熟悉身影。

须臾，踏进小院，青年一身红衣纤尘不染，缓慢摘下斗笠，水珠滚落，一双眸清冽如泉，他笑道，“师尊，好久不见。”

江楚盯着他看了良久，出口的声音欣慰而怅然，“……许久不见。”

“身体还没有恢复？也不找个人来。”楚无恨偏头，眸光落在那柄凡世之人常用的剑上。

“多练片刻，就会如此。”

楚无恨抬手一撩对方鬓发，“师尊可用过饭食？”

江楚微摇了头：“偶尔吃一些，多了不舒服。你如今什么修为，可有寻到本命武器？”

楚无恨闻言轻笑，“……快到渡劫了。”又垂了眸子思忖片刻，掌心凝出一架飞凤环日的红琴虚影，“它唤作金缕，似乎与师尊有些渊源。”

江楚踉跄了下，不由伸手去触那架小小的琴，他曾听过自它弦下泻出的无数乐律，又岂会不识自己亲手送与凤凰的东西，“它是凤凰的。”接着恍恍然抬眸，问：“无恨，只有它吗？”

楚无恨敛眸，“是。”说着召出金缕，在地上铺了层厚软绒垫，引着江楚坐下，从身后虚虚环住他，“师尊，教我弹离戈的那首曲子，好么？”

“好。”江楚应声，“它以后就是你的了。有些难学，看清楚些。”

“无恨，你经脉中有没有与红玉同源的气息。”

楚无恨埋在他颈间，姿势亲昵而不逾矩，闻言微顿，“……有一些。”

江楚沉默片刻，“莫要靠这么近。”

青年臂上力道一紧，倏尔松开，语气哀伤，在江楚看不见的地方，眸光漆黑深冷，蕴着偏执的疯狂，“……我永远也比不上他，是么？”

“你……”修长的指轻抚过他心口，感受到声声跳动，“心跳快了。为什么？我不认为你会将我当成他。那你就是对我有感觉，不想承认？”

江楚一震，楚无恨却起身离开，转到他面前，轻轻勾唇，“五年前……”他顿了片刻，“你也没答应什么。你的心思一向藏的深，就是这琴，将你的动摇击得粉碎。”

“知道么，江楚，我想抹去你的记忆，凭我现在的实力，就是掌门，也解不开。”

江楚静静看他，神色淡漠无波，“……无恨。是我对不住你。”

“我画地为牢，怨的了谁。”青年自嘲地笑，“弹吧。我会了，去寻他们试试，看能否想起来。”

楚无恨回来了，平日却与江楚无甚过多交流，他的卧房就在江楚旁边，一天除了做些饭食就几乎没有出过门。

这天江楚打算去揽云峰与连卿商议试剑大会事宜，甫一出门就碰到了抱琴出来的楚无恨，自己则晕眩了下，手无意识微松，怀中卷轴落下的瞬间被青年以灵力托举在半空，“师尊，你怎么了？”

金缕散去，楚无恨来探他的脉，就在搭上腕的瞬间，那种感觉倏尔无踪，江楚静默片刻，扶额，“应是疲累所致。”

“这东西方便我拿么？”楚无恨问。

“没什么用避着你的。要去哪里？”

楚无恨听罢将卷轴收入袖里乾坤中，道：“去揽云峰，找梅师兄试一试，师尊同我一起吧。”尔后取出轻纱斗笠来，戴在江楚头上遮了面。

揽云殿书房，江楚坐下来，楚无恨将卷轴置于案上，行过礼便退去了。

连卿展开，看了半刻，说：“就如此安排？”抬眸，却见江楚弯下身，手覆在面上，一惊，慌张道：“小师弟，怎么了！？”

江楚的手紧了片刻，慢慢松了，他一点点撤手，露出面上那双璀璨深冷的——

金色眼瞳。

他自己也很意外，呼吸急促片刻，蓦地起身，“师……”还未说上一个字，眸中金色潮水般退去，身子往前一倒，被连卿堪堪接住，瞬间失去意识。

再醒来是一炷香后，他撑身坐起，乌发披散，一双眼瞳不明情绪。

“……小师弟，还好么？”连卿就坐在他身边，轻叹了声。

“无甚大碍。”江楚按了下额角。

“出了变数？需要变动么？”

他沉默地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师兄，不要与任何人透露。”

“我明白。”连卿顿了下，又问：“你的徒弟，顶不住吗？”

“……不。”江楚闭了闭眼，“我怕……他就是最大的变数。师兄，我与你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助他飞升神界。”

“我那时的神族，以守天地平衡、斩尽凶兽为任，但只是以前。重来一世，谁也不知，以前的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既神力快要恢复，就说明此次行事棘手，天道没有避讳你，我现在能信的，只有你。”

就如当初，为了斩杀相柳，他必须放弃凤凰，纵使再来一次也是一样。感情之前，责任为先。

作为天之四灵，神君白虎，他有必须要放弃的东西。

在位而谋政，他没资格有选择。

“我送你出去。”连卿取来一件大氅，将江楚严实罩紧了，瞧着他苍白更甚的面色，拿起小瓷瓶递与江楚，“服两颗，如玉用寻常药材制的。”

江楚依言吞下，瞳眸中显出几分倦怠，一瞬即隐，随连卿出了揽云殿，楚无恨已等候在外。

“师尊？”楚无恨迎上前，江楚轻抬了眸，微微摇头，“晕了片刻，不打紧。”

“看完了卷轴，我上无霜峰找你。”连卿不容置疑道。

江楚点了下头权当应下，和楚无恨一同踏入阵法，离开了。

江楚在兰芷楼前观花练剑已有五年，倒是有些不喜回房闷着了，故就坐在花树下，问：“可有成果？”

“梅师兄想起那日的事了，我又上了天月峰一遭，宁师兄忆了起来，兰师叔隐约想起些片段。”

江楚眸光落在远处，静静思量片刻，道：“别去了，省些神力，相柳死了，混沌之气尽散，一切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