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月明，银光如练。江楚自梦中醒来，静坐片刻，推门去了书房。

手覆在案头夜明珠上，白光亮了起来，甫一提笔，余光中，一道身影映入眼帘。青年迈步走近，将手里茶盏置于案上，温度恰好。

江楚端起饮了口，问：“穿的这样齐整，要去哪？”

楚无恨默然一瞬，说：“结识的友人求助，三日后若无法赶回，弟子自行去梦蝶山，不会扰了师尊的计划。”

江楚闻言抬眸，光影下那双清冽眼瞳的情绪瞧不分明，“无恨……注意安全。”

“弟子记着。”楚无恨深深看了江楚一眼，抬步离去。

五日后，问云崖玉舟边，江楚望着无际云海，听兰潇潇与连卿告别。多年历练早已让当初的少年们成长，他们各自带着小队，将一切安排地井井有条。

“小师弟。”连卿忽而唤道。江楚转眸，两人对视片刻，他唇角忽而泛起一抹极浅淡的笑，宛若冰消雪霁，春风十里，“师兄，我和师姐，会确保一切顺利，你们安心等在揽云。”

“我哪里会不信你……也罢。”连卿轻摇了下头，无奈地笑，“归来再叙。”

梦蝶山景致秀美，层峦叠翠，水瀑挂在一片翠色间，于低处汇成细细的泉。照镜宫弟子穿梭往来，接迎各门派的修士，少女雾色衣摆飞蝶，姿容倾世绝美，少年白衣滚蓝纹，行止间一轮银月若隐若现，恍如天上来。

江楚的住处是一间竹屋，新雨后地上积着透明水洼，人影叠叠，他挥退随之而来的弟子径自进入。房中布着结界，坐下信手于虚空一抚，一架刻满黑色祭文的古琴显形。

他静静凝着，眼瞳蓦地掠过一丝金光。

该结束了。

晌间，江楚沿着小径慢慢地走，处处翠色，他绷紧的心神放松些许。七大门派除避世隐居的希声岛外，都往来密切。他以前作为揽云子弟，与宗主来时，也曾与师兄师姐们轮流到此侍候，几十年过去，这边景色未变，看着看着，便熟悉起来。

寻到弟子聚集处，他站在院外看了片刻，招了个照镜宫弟子来，问：“揽云弟子安置在何处？”

形色匆匆的少年惊了一瞬，步子一个趔趄，一头栽倒之际被江楚捉着手臂拉起，惊魂不定片刻，“……您就是……清霜尊者？快与我来！”

“出什么事了？”

少年急得额上沁了层薄汗，却也没忘顾着江楚，边走边说，“您的弟子和一个门派弟子起了冲突，我们分不开他们，师兄让我来找您。”

“他师兄们呢？”

“他们……”少年神情蓦地有些一言难尽，正此时，两名青年谈笑着行来，一着水衣，桃花眼流波潋滟，一着银纹棠衣，面容似三月春暖，姿容俱是无双绝艳。

“啊！师叔，你来这里做什么？”宁子佩率先迎上。

江楚眸光沉静，淡淡扫了宁子佩一眼，后者打了个激灵，孟修竹则咳了声，说：“……我们正要去找兰师叔。”

“事情不够急？”江楚闻言，情绪莫辨道：“你们打算走到天黑？弟子之间的传送玉牌，拿来。”

“梅暗香怎么看的你们，第一天就在别人地盘生事！”

江楚消失在原地，宁子佩如临大祸般用玉牌传音给梅暗香，“师兄，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晚了。

江楚出现在一处院落中，周遭七倒八歪地趴着好些人，还有个两股战战被钉在墙上的，摇曳碧树下，梅暗香摆弄着手上茶具，眉目闲闲，而红衣青年踩在一人心口，略微用力，血从那人口中涌出，染上他斗笠上垂下的白纱。

楚无恨慢慢倾身，手中凝着一片红刃，卸掉那人下巴，动作如闪电，江楚见状，寒声道：“无恨，住手！”

声音不重，那人视角，却见眸色漆黑可怖的青年立时收敛满目戾气，稍偏过头，便是蓝天碧树下秋光一泓，“师尊。”

梅暗香站了起来，眸光淡淡，一揖道：“见过师叔。”

“发生了什么？”江楚问。

“口出狂言欲领教清霜剑法，被小师弟教训了。”他瞥见墙上挂着的人要开口，眼皮微撩，本命剑心随意动，电光一闪出鞘，剑柄敲在那人穴位上，瞬息止声，“污言秽语入不得师叔的耳，我们已经请了照镜宫长老来评判，马上就到。”

“弟子暂时脱不开身，”楚无恨摘下斗笠放入袖里乾坤中，终于移开了靴子，走来将一枚玉牌放在江楚手里，“上面连着我房中阵法，师尊先去等着。”

江楚默然一瞬，又看了周遭那些人一眼。

“死不了。”楚无恨笑了声，眸底漾着粼粼的光，“我有分寸。”

“私自斗殴，胆大包天。”若溪流潺潺的声音响了起来，行入院中的青年一身白衣，眸光清淡如水，“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就地离开。”

竟是北霁。

他依旧抱着那只雪白灵猫，“楚，别走了，就在这里听，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梅暗香犹豫片刻，取出一块留影石来，以灵力催动，画面于虚空展开。

地上的是经纶派弟子，起初是他们在谈，说清霜空有一个虚名又自负，因一身剑法半点用也无，才会为个入魔弟子散尽修为，之后便愈发不可入耳，道什么江楚已成了自己徒弟的禁脔，两人日夜笙歌之类。

接着便是一剑破空，厉若风雪地将言语最恶毒的那人钉在墙上。楚无恨轻声冷笑：“剑法无用？禁脔？舌头不用，还是割了好。”

北霁面色沉了个彻底，匆匆赶来的兰潇潇道：“……一剑都顶不住，颠倒是非的本事倒是一流，学不会说话，就永远闭嘴的好！”

相较于他人震怒，江楚面色却是无甚变化，只道：“交给师姐了。无恨，过后去寻我。”

“等等。”

一人拦在江楚身前，风度儒雅，眸色却阴沉，面上隐隐透着尖刻，正是经纶派掌门云松凛，“尊者就这么走了？”

江楚恍若未闻，云松凛却气急败坏，“你弟子楚无恨重伤我派中人，你却甩袖就走？”

白衣人终于止步，却头也不回，“我把楚无恨带走了？”

“揽云宗人就可以强词夺理？”许是江楚如今半分灵力也无的缘故，云松凛胆子异常的大，换做以前，他是万不敢如此指摘江楚的。

“你信口雌黄。医修马上就到，你有空不如让弟子去给地上这些半死不活躺着的东西疗伤。”兰潇潇冷笑，“小师弟在我们宗主跟前都是如此，你以为你算个什么能让他多看一眼？”

“治好了就扔出去。云掌门，本宫不想在试剑大会上看到他们，脏了我的梦蝶山。”北霁厌恶地皱了下眉，对身旁长老丢下一句，“此事由你全权处理。”便追江楚而去。

“天月峰主。”云松凛忽而冷笑，“我两个女儿死的不明不白，现在，又是这楚无恨，伤了我数十个门内弟子，揽云就是这般纵弟子杀伤别人的？是什么道理！？”

“你莫要这般含糊其辞。几年前一句不说，这个时候想起翻旧账。云若云烟品行不端先按下不表，且分明是她们纠结弟子欲杀人在先，留影石记得清楚。”兰潇潇眸色渐冷，“而今日亦你派弟子管不住嘴，吃了亏便倒打一耙，是看着我们好欺负？”

“不过这次师侄下手是狠了些，疗伤费用全记在我账上就是。梅暗香虞鹤远留下看着，楚无恨去找你师尊别让他等急。忙中抽闲来一趟，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做，云掌门，我就不奉陪了。”

干脆地说罢，兰潇潇抬步便走。

云松凛一张脸都扭曲了，胸膛起伏两下，没给随身长老留下一句，就甩袖离开。

长老似乎是习惯了他的脾气，看看照镜宫的人，又看看匆匆而来的虞鹤远和将茶具收拾起来的梅暗香，恭敬道：“经纶有错在先，一切依兰峰主所言，望各位海涵。”

经纶派实力属中上，不像揽云等名门大宗，亲传弟子就相当于随行长老。

“倒也不必。”梅暗香声音淡淡，“该海涵的，不是我们；该赔礼的，不是阁下。”转而，眸中掠过丝嘲讽，轻飘飘斜了地上之人一眼，“不过说这些，无异对牛弹琴，浪费口舌。”

几名医修恰在此时赶来，梅暗香止了话语，对他们点头道：“劳烦诸位，不必吝惜灵药，花销账目记在揽云名下，明日此时，去揽云阁左偏殿寻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