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你们都清楚了吗？”玄衣少女浅浅而笑，狭长的眸闪动微光，“必须毁去相柳所有躯体，地点已尽数告知，你们自己商量罢。”

她起身，不过片刻便行至远处，段离忽而道：“凤……请留步！”

“还有问题吗？”凤絮驻足回望，眼底含笑，看着好说话气势却极强，一人压下满室卓荦天骄。

“希声岛……”

凤絮闻言轻声打断，“死去的人业已死去，比起整个修真界，此事无回寰之余地。我等能做的就是请勾魂使者将枉死魂灵引渡忘川，全其来世之安平喜乐，望公子节哀。”

“竟有来世……？”段离一下怔住，尔后渐渐红了眼眶，反复念了许久，道：“有就好，有就好。”

“是的。”少女眸中倒映着他的影，“不过公子这一唤，倒教我想起件未做之事。”她退了一步，扫过在场之人，瞬间便到了裴云衍身边，道：“失礼了。”

凤絮将手覆在男子膝上，无声念了些什么，半刻后，架着他的手臂将他慢慢扶起，“感觉如何？”

裴云衍试探性地迈腿，步伐竟是有些轻快，他惊异道：“我的腿……好了？”

旁侧传来一声轻笑，“怎么还不信？”

筋脉寸断，修真界医圣都束手无策的恶疾被轻而易举治愈，显得过往都像场梦。

惊异过后便是狂喜，待他平复心绪，凤絮已消失不见。

“她已经走了。”段离狠狠一拍裴云衍的肩，将他打的一个趔趄，目光下移，落在他腿上，“真好。”

半空裂开一道缝隙，越扩越大，青年自内里踏出大步行至近前坐下，双腿交叠，暖色的眸邪戾低凉，“这之后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劳烦诸位听我命行事，看不上的，也请忍耐。毕竟除却杀了相柳外，我不想做多余的事，但荡平魔宫不归海，无我不可。”

商谈至夜半，楚无恨才回了和江楚建好的临时居所，木屋自山间平地而起，简单布置了一番，夜明珠微光泛泛似在侯人来，江楚窝在厚软床褥里面，乌发铺满身下，睡颜安然。

楚无恨轻轻躺下，江楚似有所感，未睁眼便往外移了半寸，被对方揽住，音色疏懒道：“……回来了。”

楚无恨应声。江楚身形纤瘦，腰细腿长，褪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见血封喉的攻击性后有种别样的温顺，着实教人难以抵抗。

这是楚无恨此前根本想象不到的。他缓慢抬手，将面前人鬓角碎发捋至耳后，连呼吸都怕惊扰。

“阿楚，剩下的有我解决。”

“嗯，我信你。”

翌日清早，江楚甫一睁眼，便见青年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不由撑起身子，在他眉心浅浅一啄。

楚无恨胸膛起伏两下，忽而将他按入怀中，细碎的吻沿玉白微凉的颈向上，江楚手一紧，呼吸急促片刻，与青年密密贴合。

“阿楚……阿楚……”

两人这样接吻一阵，楚无恨倏然退开，重重喘息片刻，翻身压下。

江楚身体正虚弱，受此刺激，冷玉般的皮肤很快泛起漂亮的轻红，寒潭墨瞳沾染迷醉之色，眼睫半垂，细细轻吟动听似过风之铃。

“阿楚……”楚无恨轻咬他的唇，不缓不急地动着，江楚额角很快生出细密汗珠，尾音轻颤：“……凤、凤凰。”

一室撩人春色。

半个时辰后，楚无恨为他清理净了，将人裹进被里抱着温存片刻，说：“和我一起吗？”

江楚看向他，寒眸微动，掠过一线金芒，须臾化作白虎扑至他怀中，寻了个位置卧着。

楚无恨一下下理着它的皮毛，神情愈发温柔。

梦蝶山上，各门派紧锣密鼓地布置着，楚无恨实际也不用再做什么，就落在视野最好的地方，怀里抱着小白虎，轻缓地挠着它的下颔与它说话。

“琉璃山满池红焰，洛水河苍茫蒹葭，归墟静海天水一线……其他三位君上，都还好吗？”

朱雀姬照，青龙长休，玄武帝晚。兰芷楼中挂的那幅山水长卷，正是玄武神君所绘。

自体内魔性根除后，他想起了更多东西。

“我也有许久未见他们了。”小白团闷闷道：“我既离开，想来现今神界也不是他们掌权。”

“马上就能回去了。”楚无恨轻声道，信手召出金缕，“阿楚，我再为你弹一曲。”

乐音空灵，穿树过云，一时漫山合苞花朵次第开放，白鸟振翅来，不似在人间。

楚无恨开口，吐音古老难懂，却是庄重。

乐音随吟唱声止歇，良久静默，小白虎犹疑道：“……凤求凰？”

“并非。”楚无恨顺着它的皮毛，说：“阿楚，变回来。”

下一刻，青年为江楚披上一层衣衫，温柔地吻在对方唇角，笑音低沉，“你不是凰。是我独一无二的月光，是我毕生所爱。”

“我不会让你和他人共分什么，这是侮辱。此曲的名字，唤作白月入心。”

江楚一怔，耳朵有些红了，微微抿起唇，末了移开眼睛，声音低至微不可闻，“……哦。”

发上玉簪被抽出，青年抬指细细抚平裂纹，重又为他挽发，“这根簪子，是为我摔的，自该由我将它补好。”

“阿楚，”楚无恨的手向下，落在江楚心口，白衣人身体下意识绷紧，又慢慢放松，“你之前，对我动过心吗？”

他的伪装与从前那般相像。

“有，我也怀疑过，没有两个人能如此相似。”江楚垂眸，“可凤凰死了，死在我眼前，我甚至没有办法寻回他的魂魄……”

想来每一次与楚无恨对视，都是伤身彻骨之痛。

“我若知晓实情，断不会逼你选择。”楚无恨把玩着他微凉的指，“……但我不知道。你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光，便是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不能忍受一只死透的凤凰让你心牵魂念。他让我很厌烦。”楚无恨说着，胸口竟慢慢积满不甘阴戾，“我时时刻刻都感受到挑衅，又不敢不舍伤你，他看不见，摸不到……”

“……这张脸是多好的机会，我不介意当替代品。”他轻轻道：“可对象偏偏是你，所以我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

江楚一叹，与他十指相扣，说：“凤凰。”

“怎连自己都看不惯了。”

一句话散却他满目深冷，楚无恨失笑道：“……还好我是他。”

“否则我不知会做出什么。”

“苦了你了。我来晚了，晚到你已独自走过一世。”

楚无恨沉默片刻，道：“若是你来，绝不会做成我这般。”

江楚闻言冷眸微柔，“所以你不能没有我。”

这下轮到楚无恨愣了，他唇瓣几番颤动，终是逸出一句叹息般的话来，“是，我不能没有阿楚。”

絮絮说了一会儿，江楚眉间隐生倦怠，眼中鎏金光芒闪过，幻回白虎身形。

还是趁早离开此界。楚无恨抱着小白虎，在它双耳上施术使天地寂静，方冷下脸色，看向某一点。

硕大雪猫很快落在那里，北霁翩然跃下，见他面色不善，眼眸依旧清淡，半点惧意也无。

“些微末节仍需相商。”

“那走吧。”楚无恨站起身来，片刻无踪。

照镜宫内，冷星摇直起身，眸光仍落在地形图上，他指着一个地方，道：“落霞谷需要诱饵。”

“那就找人去。”楚无恨漫不经心道。

“只怕有去无回。”如尘转动舍利，神色隐有不忍。

“那又如何？”楚无恨嗤笑了声，“打退魔修，荡平凶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天材地宝与灵气皆为你等修士所用，不好么？”

兰潇潇：“可……”

“我同意。”叶朗清率先表态，“现在不平，之后仍会流血漂橹，何如借此东风，以更少的牺牲来换修真界的安宁。”

“难不成以后开战，他们就不会死了吗？”

“左不过，我们对他们身后事加以照拂。”冷星摇沉了沉眸子，“选吧。”

兰潇潇咬紧唇，来回踱了数步，看向如尘，“……如尘大师，你也同意么？”

如尘眼眸半敛，轻声念了句佛号。

“兰潇潇！”楚无恨神色一厉，又因想到了什么，慢慢和缓，声音却仍是冷极，“战事残酷，所有人的命都系在决策上，一念仁善满盘皆输，做统帅的，哪一个不是刽子手，你受不了，就让连卿来。”

“军令如山，若是放在之前、阿楚驭下，你会被直接震碎神魂。”

“我怎生不知晓？”兰潇潇并未动怒，深呼吸几下，道：“你们继续说就是。”

“怎么了？”小白团抬爪一挠耳朵破术，自楚无恨怀中探出头。

冷星摇与叶朗清对视一眼，前者道：“我等在探讨进攻路线，君上可有暇一观？”

若真能避免牺牲，谁愿满手鲜血？

小白虎从青年怀中跃出，轻巧地落在桌案上，看了良久，说：“你们之前的方案是什么？”

冷星摇：“落霞谷诱饵。”

“没有更好的法子了，着手去做，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