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贰.春将至
小说: 被装成书生的军阀少爷包养了 作者:司戚 字数:1666 更新时间:2021-06-30 17:25:13
“……总觉得今年还是去年,你才回来就要走了。”说着霍定文替他整罢衣领,一口气叹在青年脖颈上,暖热温存。
路嘉越转头笑笑,替他擦了把额角的汗:“还有些时日,也不是今天就走,总是要把今年过完的啊。怎么跑这么急,我又不会马上飞了。风头避完也就回来了,哪能真一直留在那边。”
眼前二公子鬓角耳后都是碎雪,颇有些不太“霍二少”的仓促狼狈。
“是吗。”他站在一边摇了摇头,又叹气,“最好。”
这一年间发生的事儿胜过三年,样样叫人感慨不已。可真一回头看,又觉得中华十五年的年末,与十四年没有什么不同。装模作样假扮并不冷清的街道,城中央一座巨大宏伟的洋钟。
不,他转念一想。大约还是有差别的。
例如在硝烟的掩盖下,元旦的年味无声无息地浓了一些。例如路嘉越在他尽数坦白后,仍然选择陪在他身边。
例如二公子自己。
他没有看小少爷,自言自语似的开口:“小宇是桓叔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他从来没有正经对待过小宇,直到他连两母子都养不起了,不得不把小宇当成筹码,送到我们家。”
“越哥。”他垂下眼睛,倏然握住了路嘉越的手,“……我那时是凭空觉得小宇同我像,才有补偿的念头,并不是喜欢他。我现在……已经不会了。”
路嘉越有些微的愕然。但很快,他弯了弯眉眼,反握对方。
“好,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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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家,何为国?
年青的少帅被困入这个冰冷囚牢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不见天日的世界总是难辨时间流逝。那些鲜活的明亮的有声有色的回忆,在最初支撑他活下来之后,便一天接一天地磨灭,磨灭,从须毫不爽到残影朦胧。
他是抓不住他损坏的明珠了。
于是最后,他只有一遍遍地问自己:
何为家,何为国。
为家国大义,为历史潮流,他终要浩浩荡荡地埋没在烟尘里,成为标志着旧时代终结的,最后一束礼花。
约已履,诺已应。尽心焉,无愧矣。他当得这一句,慷慨赴死。他求仁得仁,心甘情愿。
视线逐渐昏暗。猝尔之间,那些他以为忘却了再也忆不起的新愁旧绪,荧荧重照心头。
——原来他这一生,竟有如此冗长。
不知何时,他耳边开始响起了咿咿呀呀的戏曲。迷蒙中,他心口登时不受控地悸动。是什么呢,他忘了的是什么?大约重要得很了,否则他的心脏何以激动到近乎落泪。
近了。他在回忆里努力睁开眼去看,看见一位小小公子,笑眯眯朝他张开肉嘟嘟一对手臂。小孩儿搭着描金的嫣红披风,福月呈祥图银光闪闪,他就从里头探出一张仙童也似的小脸,用嫩得水汪汪的嗓子糯糯喊:“宗泽哥哥!”
是啊。他眼角悬着的泪珠淌下来了。怎么会忘了呢,怎么就会?那是他的宝贝啊,是他犹然珍视至深的,令小公子啊。
竟然到了如斯地步,才将模糊不清的回忆擦亮。如何会这样迟。
时光流转,他蓦然又到了某年一个春日,晴好日光下,人群围着戏台熙熙攘攘,台上身段如画的花旦水袖飘扬,眼花艳丽。他焦躁起来,极想冲到自己身边,告诉自己。
——这不是初遇,而是久别重逢。
……
纵然心非看客心,奈何人是戏外人。
“真当我是戏痴了啊?……大少爷,戏子无义懂不懂。”
不,到了今日他居然还没有懂。这道理要花上百八十年来明白,可他早就等不到了。
这是走马灯里,最后一帧图画。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到了,忘却音容笑貌的词义,就只不自禁地套在那个人身上,从那第一面开始。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可得才是最好,他难以免俗。回忆的层叠光环下,他的丽娘翦目窄腰修腿,美如天人。
然后初衷终于被他想起,是一场无限接近情投意合的谈话,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参军封爵护着姐姐。
这许多事发生后,说不上是赌气还是挽回又或其他,他信守承诺,一身扑向战场。他一度想着反正他有个当大帅的爹,没成想成了杀鸡儆猴的标。
说不后悔好似不敢肯定,说后悔什么又说不清。
于是他只能说不清地,几乎被迫地想起令冬华。
最终在英雄冢外,永远沉睡于被回忆幻化的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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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终究不知道,他并非死在堂堂正正轰轰烈烈的战场,死于大义,死于大势之趋,而是死于一通利益交互、精心绸缪的肮脏算计。
可他也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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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最后的灯熄灭,天边一片鱼肚白。
扎第一盏灯笼的红纸已经展开,战壕中久违地有了些许年味儿。梢头有融雪,沿着树干渗进地里。有人的说笑声,在军营此起彼伏。
冬日已至尾声,春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