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慈宁宫内的宫人已经沉沉入睡了。只有几个值夜的宫人侯在一盏盏昏暗的纸灯后面。

谢太后的身影就像一缕单薄的鬼魂，突然出现在谢和栎寝室的门口，把守在门口的两个梅吓了一跳，她们听见谢太后轻声道：“和栎睡了吗？”

两个梅急忙恭敬地回话：“回太后，姑娘今日倦得很，沐浴后便去睡了，这时候应该已经睡沉了。”

站在谢太后身后得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两个梅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谢和栎的房门，让谢太后进去。

谢和栎已经睡得很熟，连谢太后坐在他的床榻上的动静也没能把他吵醒。

谢太后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她的耳朵捕捉到谢和栎在睡梦中绵长的呼吸声。

突然他的眼珠在眼皮之下动了一下，原本绵长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谢和栎的身子在被子下小幅度的抖动着。

谢太后似乎有些不忍地伸出手想要将陷入梦魇的谢和栎叫醒，在她的手指只差一寸就能碰到谢和栎的时候，谢太后猛然惊醒，狠心地撇过头去，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谢和栎的寝室。

在寂静的深夜之里，谢太后静默地站在谢和栎的院子里。

她的眼泪像花洒一样从眼眶之中洒出来。花朵与树叶在晚风中摇曳发出细细的“沙沙”声，落在谢太后的耳膜之中，她听见的是哀伤去曲调。

站在谢太后身后的嬷嬷见谢太后这样一副憔悴难过的模样，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郁结处的缘由所在，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见谢太后突然开口。

谢太后道：“和栎将来定时要恨我的。”

嬷嬷嘴上还是说了些宽慰的话，“等世子长大了，他定能理解太后娘娘的苦心。”

谢太后自嘲地笑道：“理解……谁能理解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思来想去，即使我当时有众般的无奈，也不该下这份毒手，差点连和栎也一起害死。”

“但……”嬷嬷还欲说些什么，但谢太后摆了摆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谢太后举首望着慈宁宫上片寸的天空，天上罩满了灰白色的薄云，几只闪烁的鬼眼正透过云层破碎处狡猾的偷窥着慈宁宫的一举一动。在离地面近的地方能看出悠悠的夜色，好像蕴藏着无限的忧愁。

清君住的地方其实并不偏，就在太子殿下的行宫边上，吃穿用度略差太子一等，但都是高阔的廊柱，丹青的墙壁。但清君喜静，素来不喜太多人，于是散了一大批的宫人，这诺大的宫苑就空下来了。

这日下了学后，清君便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处所，平时照顾的宫人都摸清了他的性子，只在远远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他的行宫内墙新栽了一大片绿竹，现在虽还不高，但透出一派高雅之士的风采，显得行宫不仅明朗大方更有精致秀气之色。

突然耳上传来一阵婉转的鸟鸣叫，几朵像绣球一样簇拥着生长的百子莲落进他怀里.

他几乎能想象，谢和栎坐在矮墙之上露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气，他的耳边痒痒的，听见谢和栎说道：“你要是再没发现我，我可要丢石头下去了。”

清君接住了一怀的献花，扬起头道，“你昨天没来。这又是赔礼吗？”

“嘁，你这小气鬼，怎么就记着我没来，怎么也不关心我一番为何没来，因何事没来？”

“那你为何没来？”清君蹙起漂亮的眉尖问道。

“你虽然问我，但我现在不想告诉你。

”谢和栎又丢了一枝花下去，他昨日没去是因为被姑祖母罚了在佛堂内扎了一天的马步，害得他今日爬墙的时候腿都还在疼呢，但是谢和栎不愿意和清君讲，“我要跳下去，你能接住我吗？”

清君将谢和栎送的花都藏进袖口里，朝天空张开双臂。

“错了，你这个瞎子。”谢和栎又丢了一朵花下去，“往前几步走——对了，对了。接稳了，接不住就罚你！”

谢和栎一跃而下，扑了个满怀，清君稳当当地接住他，他落下时带来一阵清风，他呼吸间都是谢和栎身上那股甜香味。

似乎有桂子和梨花香，还混着檀木的清香，清君不自觉想多闻几下，却被谢和栎逃走了，他抱了一怀的清香。

谢和栎跳到地上，用手整理了一番弄皱的衣裙。

他的腰间系着铃铛小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那胸前带着红襟的小鸟在半空飞上一圈，就落在谢和栎的肩上。

“你昨日为何没来？”清君又追问到。

此时他们正坐在清君行宫的小阁内，他的行宫不设置奢华，书房之内摆着一副折屏，上面用工笔绘制了几簇枝干遒劲的翠竹，屋内正中央摆着一尊香炉，但是并不点香。

书房内几扇窗户都大开，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整个屋子都十分明亮。

谢和栎和清君面对面坐在软榻之上，两人之中放着一件小紫木茶几，上面放着一包点心，大部分点心已经碎了，但散发处一股浓厚的奶香味。

这包点心是谢和栎带来的，他说这是他平日里最喜欢吃的点心，特地带来给清君尝尝赔不是的。

虽然他将这点心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但这奶皮做的糕点一撞就碎。

他刚刚嘻嘻笑笑的和清君玩闹一番，结果这点心都给弄碎了。

谢和栎听见清君又问自己一边这个问题，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道，“我想问你……你那日为什么要叫我‘世子’”

清君正色道：“因为你就是。”

谢和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清君的神色，百年下流传的“历代国君都不能接触政事”的规矩让他成为了天底下俗世间超脱的神仙，于是谢和栎恍然大悟，“你不曾见过我，你是在梦里见到的我！”

谢和栎忽觉得一阵头疼，他努力回想那日梦中场景，却骤然发觉那些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于是谢和栎赶忙追问道：“你还记得你见到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清君虽不解，但依旧回答，“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虽还是少年，但已有朗朗如明月入怀之感。”

“那你睁开眼见一见我现在的模样。”谢和栎猛地站起，一手搭在桌面上，一手去抓清君系在眼前的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