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惊鸿一面正当时，山静林寂未可知。

卿卿纯稚难经事，冰心俱毁香魂断。

既知花无重开日，又得贪嗔欲念痴。

冤冤相报不可了，尘缘尽散终渺渺。

——————

暴雨后的山林并不像话本上说的那样清新宜人，恰恰相反，错综复杂的小路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泥泞。

而在这些污泥之中，有一个小小的毛团正在微微颤动。

它显然很狼狈了，原先光滑水亮的皮毛被淤泥沾染得一团乌黑，而更加糟糕的是后腿上那道外翻着皮肉的狭长伤口。

就在它的呼吸慢慢变得微弱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轻呼。

“你没事吧！醒醒！”

然而它用尽力气也没能抵抗这铺天盖地的疲劳之意。

只记得闭上眼前的最后画面是一位年轻女子心焦的脸。

……

“这游船宴办到现在都出了多少条人命了，主人家怎么还有心思品茶饮酒？”江南春遥望着那湖面上的热闹景象，微微皱眉。

谈笑闻言面带嘲讽，“出事的都是些没什么背景的女子，这些纨绔子弟又向来视人命为草芥，自然不愿意因此舍了寻乐子的机会。”

“而且能参加宴会的人身份都不简单，所以即便是出了这样的事，外面的人也很难知道真实情况。我们要想进一步了解这桩案子，恐怕还得混入其中。”

说到这里，牢遇从袖中抽出一张请柬，“我已经托人寄来了一张请柬，到时候我们可以凭借这个进入游船宴中。不过……”

江南春看着他手中的请柬，有些疑惑，“师兄，为什么只有一张啊？”

牢遇轻咳一声，像是有些为难，“这宴会的主人定下了一个规矩。每一个赴会的人都必须带一个女伴，而且最多只能携带一个小厮。”

谈笑：……

江南春：……

气氛逐渐陷入尴尬。

最后还是谈笑率先回过神。

他调转方向，一言不发地朝着街市走去。

江南春：“欸，你干嘛去？”

谈笑顿住了脚步，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放心，不跟你抢。”

看到江南春不明所以的表情，他眼底落下了几点阴霾，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半分，“我去置办几身小厮的行头——你动作也要快些了，毕竟，女子的服饰总要比一个下人的更加复杂。对吧？”

说完他冷淡地一颔首，就向一家成衣店走去。

留下江南春和牢遇面面相觑。

江南春：……谁要跟他抢！

牢遇：……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失望但是我不能说。

店铺里有现成的小厮衣裳，谈笑随意挑了几件便结了账。但江南春的衣物，因为需要量身定制，所以三日后才能来取。

不过他们也不差这几天。等待的日子里便在城内四处转转，顺便打探一点关于这宴会主人的消息。

这举办宴会的人叫唐无，是当地富商唐应之子。

自幼深受家中宠爱，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一个标准纨绔。

唯一和普通纨绔有所区别的大概就是他那张看上去勉强算是清俊的脸了。然而这些也被纵情声色的糜烂生活毁了个七七八八。

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他们家和那巡抚大人颇有渊源，这也就更助长了唐无的气焰。

他平日在城中横行霸道惯了，也无人敢管。

“那些惨死的女子会不会就是他下的手啊？“江南春抿了一口乌梅汤，问道。

“应该不是。”

谈笑只喝了一口就将汤勺放下，他果然不该指望这路边的小摊。这乌梅汤比他记忆中的味道差得也太远了点。

他缓了一会儿，才在江南春询问的目光中开口。

“这些女子一般都是被自己的主人带去交换的。虽然不能说是自愿的，但也不会明知后果还要故意反抗唐无，徒惹性命之忧。”

他们这几日在城中也打探到了一些风声，这宴会打着游船品茶的高雅名头，却干着最下贱的勾当。

与会的宾客如果愿意，是可以交换女伴的。毫无礼义廉耻可言。

这些被带去的女子多半有着凄惨的身世，就算死了也没有人替她们鸣冤……

谈笑只觉一阵闷闷的怒火拥上心头，正在他有些恍惚之际，却听到对面的牢遇似是无意地问他，“怎么不喝了？”

谈笑回过神，垂着眼盯着面前的汤水，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碗沿，声音低到像是一句叹息。

“我向来只喝取自玄都山的乌梅汤。”

牢遇本就只是随口一问，谁知谈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情绪有些低沉。

他有些不知所措，闻言只愣愣地回了一句，“这样。”

这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然而他并不知道，听到他这个回答的谈笑眸光微动，强装冷酷的心不可抑制地溢出一点苦涩。

那片桃花林里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那句满是欣喜的“我也喜欢”如今却也沦为一句梦呓，成为他难以摆脱的灾魇。

……

你用少年的纯真热烈为我编织一场盛大梦境，又哪里知晓，绚烂过后的枯颓最是折煞人心。

也可笑我，重活一世，方知，困苦纠缠的，从来只我一人而已。

——————

三日光阴，一转眼便过去了。

晨起的时候，谈笑换上准备好的小厮服饰，又用了点易容术法遮掩了原本面貌，这才跟着牢遇他们前往游船赴宴。

江南春第一次穿女装显然很不适应，为了遮掩喉结他一直微微低着头，又担心言行之间露了陷，所以时不时有些担忧地扯扯裙摆。

然而这幅束手束脚的样子反而像极了娇羞的小女儿模样。再加上他原本姿色就算上乘，易容成女子后，本来清秀的面貌更多几分温婉，很能激起人的占有欲。

谈笑粗略地打量了一圈，就发现周围已经有几人毫不掩饰地瞧着江南春，像是在心里盘算要如何将这美人掳过来。

他觉得实在有趣，一时间竟没觉察出角落里有一道视线已盯了他许久。

这位人称蔡少的男子在衣冠禽兽中可谓是“一骑绝尘”。平日玩弄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还最喜欢强取豪夺。将那些表面冷清的美人折磨到失神哭泣，是他人生中的最大爱好。

他今日来这游船宴中本只是想碰碰运气，也没报多大希望。毕竟被送到这儿来的一般都被调·教过了，玩起来没多大意思。

因此他喝了几杯酒就想走人。

然而没想到就在他放下酒壶的那一刻，视线一扫，发现了一个极品。

那小厮打扮的男子被散下的乱发遮住了大半容貌。不过这没关系，他本来也就不是太在乎脸。

真正吸引他的，是这人身上的一种气质。

虽然衣着简陋，但从那如松竹般挺拔的站姿中就可以看出这人的不凡。

大概就是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再怎么落魄，那种天生的贵气与清傲从举动间还是得以窥探。

蔡少看得几乎入了神。

将人贬成奴仆算什么，这一点困境显然不能摧折这人的傲骨。

要是真想让这自视清高的人绝望到崩溃，就该当着众人的面，叫他像条狗一样跪趴在地上，明明悲愤到极点却不得反抗。只能咬牙承受，尽力遮掩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折辱的难堪……

到那个时候，他自然不会如人所愿。他偏要用粗暴的动作逼得这人从紧咬的齿关间泄出几声隐忍的喘息，再用那隐秘的kuai感磋磨他，迫得他轻摇着头来求自己，彻底沉沦进情欲的漩涡里。

直到认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下贱。知晓那曾经的骄傲不过是场笑话。

光是这么想着，蔡少就已经忍不住了。

他又向来不是个懂得忍耐的人，于是端起手边的一杯酒，就朝着牢遇走去。

“这位兄台看着眼生，想必是第一次来这宴会吧？蔡某先敬你一杯！”

这话虽是对着牢遇说的，但期间他的眼神却一直缠在谈笑身上。

这种恶心粘腻的目光让后者瞬间就厌恶地皱了皱眉。

然而不知这蔡少究竟是什么毛病，看到谈笑这般排斥自己反而更加兴奋了。

他甚至等不及再客套，诡笑了一下，便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抓谈笑的手腕。

结果自然是落空了。

见状他倒没什么反应，只是脸色猛地一沉，不怀好意道：“兄台这小奴好像不够听话啊？这样吧，蔡某别的不会，但教下人规矩最有一手。我瞧着兄台与我有缘，今日就帮你个忙，好好管管这个不听话的下人。如何？”

他虽是询问的语气，但目光却肆无忌惮地在谈笑身上兜转。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显然是料定这人不会为了一个奴才与自己作对。

他如果是对着在场的其他任何一个宾客，可能就这样讨了便宜。

然而可惜，他非要不长眼地找牢遇不痛快，结果自然是被狠狠一噎。

牢遇听完他的话，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就毫无转圜余地地回了一句，“不行。”

虽然在旁人看去，这人现在虽是一张面瘫脸，但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两人知道，他这是气到发懵，还未缓过来的表现。

牢遇确实气炸了。

这人当他是傻子吗，还管教下人

？

他若是答应了，怕是要立即被迫欣赏一场活chun宫了。

天知道他一看见这人面对谈笑时眼里显露出的肮脏欲念，当即就想不计后果地拔剑砍人。

可惜现今的局势决不允许他这般任性。

他心里憋闷得要死，却也只当自己这是面对渣滓时自然而然的愤怒。下意识地不愿去深究原因。

只是这阵无法抑制的怒气到底让他想到谈笑最近对他的冷淡态度，顿时，恼怒情绪让他像个被点着了的炮仗，一双几乎要喷出怒火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向谈笑。

他控制不住地想，这人对我这么冷淡，却又在外面沾花惹草，到头来还不是要我来处理这麻烦？

不，不对，他好像也没做什么，是那人渣莫名其妙地找上来……

等等，如果不是这人的脸，那人渣会可着他一个人纠缠吗？对，没错就是这样，这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谈笑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只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竟然碰上了这等事情。

其实他着实很委屈。

毕竟他的易容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今天为了扮演一个合格的小厮，还硬是克服心理的障碍，营造出了一个不修边幅的形象。

最后出来的效果也是没错的，完全就是那种平凡到扔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人。

谁知道今天遇上的变态这么奇葩，竟然能透过他朴实的外表，看到他高贵的内心？

……只能说，变态的心思果然不是他们这种正常人能够体悟的。

出了这种事，他们自然不好再待下去，随便寻了个借口，便不顾阻拦地冲了出去。

结果刚下游船，谈笑还没缓口气，就被板着一张脸的牢遇扯到了成衣店门口，然后直接推了进去。

谈笑险些一个踉跄，顿时有些不悦，“喂，你干嘛？”

牢遇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他略带指责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带、你、买、衣、服。”

谈笑顶着他堪称阴森的目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警惕地看着牢遇，“什么意思？”

牢遇冷笑出声，“我不想下次再被哪个杂碎拦着讨要小厮了……这次你别想逃，快去量尺寸。”

谈笑眼前一黑，虽然极度不情愿，根本不想理牢遇，却还是不得不被他半是胁迫半是诱哄地推到里间。

毕竟对于参加这种宴会的公子哥们来说，不愿出让女伴还可以理解，但是如果连送掉一个仆从都再三犹豫，就十分值得推敲了。

算了，就当他为了大局牺牲一次。

大不了事后威胁他们不准说出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