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进去量尺寸的间隙，牢遇就在外面选择衣服的样式。

他将那厚厚的一个册子翻了个遍，店家还以为他会挑选多么华美的衣裳呢。

然而最后他选中的款式却让人大吃一惊，店老板还特意再三确认，才带着满腹疑惑向他收了钱。

倒也不怪他起疑，实在是牢遇选中的那一件太过朴素。几乎没有一点图案点缀。

甚至比谈笑往日常穿的红衣还要素简几分。

店家见他心意已决，即便再怎么困惑，倒也不至于偏要劝他，免得砸了自家招牌。

但其实牢遇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选中这样一件衣裳。

他原先是想好好捉弄那人一番，逼他穿上繁复华美的女子服饰，看他眸如寒星，薄唇紧抿，偏偏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那一定好生有趣。

然而这些念头在他打开图册，翻到这一页的时候都被尽数打消了。

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他莫名觉得，这袭红衣，最衬那人。

毕竟有一个连他都无法否认的事实，就是那人玉白面目上的秾丽五官，就是世间最好的点缀了。

一颦一笑间，怕是最珍奇的珠玉都抵不过那刹那绽放的风华。

虽然让人可惜的是，他的笑意从来清淡，永不落到眼底。

但这么轻飘飘的一抹颜色已然是最出神入化的装饰，随易便能生夺了他人的魂魄。

既已有如此容貌，衣襟上的图饰倒也不那么重要，越素净反而越能衬出他雪肤墨发，唇红齿白，每一分都是顶顶上好的容色。

牢遇只是凭着这么一份眼缘，便挑中了这件衣裳。

但其实，如果他再看得仔细一点，便会发现，那被他忽视的小小图案，是一朵五瓣桃花。

而这件衣裳也被赐得一个名字，桃花煞。

这本是一位罪臣之女出嫁时设计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制成。

这样式也就一直留在这图册中，偏巧店主上了年纪，记不清事情，竟未将这一页撕去。

于是这红到刺目的衣裳便如鲜血一般绽在书页中，等待有缘人的捡拾。

……

虽然他们嘱咐店家要尽快制成，但真正要拿到成衣估计还要一日过后。

出了店铺两人就准备回客栈和江南春会合。

因为那个意外他们这次并没有在宴会上停留太久，不过也收集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那些死去的女子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是被宴会主人唐无选中的女子。

这些女子被宠幸过后，本以为就算不至于飞黄腾达，但总也可以过一段逍遥日子。

谁知，一夜过后，她们往往就销声匿迹。等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已经是一具死尸，不见半分从前的风情。

但又因为身份太过卑贱，悄无声息地就被处理掉了。

那唐无也是心大，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敢逍遥玩乐。

他大概到现在还对那些女子的死不屑一顾，认为这最多是后宅阴私所致的恶果，他才不屑插手其中。

谈笑正在思索宴会中的古怪，就听得牢遇道：“这种人活着真是白瞎了他的好家世。“

闻言谈笑愣了会儿，有些奇怪如今他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就是这片刻的走神，让他想到了那在山顶上被唤起的记忆。

于是他眸色倏地一寒，冷声呛道：“那也比滥杀无辜要好。”

牢遇听到这话，紧紧拧眉，他如何听不出这人话里都是在对他明嘲暗讽？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又如何惹到他了。

而且要说到滥杀无辜……当时小春明明和他无冤无仇，他又是如何下得了手？

他起先也怀疑过，既然两人毫无交集，谈笑应该也没什么理由无故出手伤人。

但渐渐地他就明白了。

正道之人永远自诩正义，正邪又自古不两立。屠杀魔道中人对他们来说是天经地义。

所谓的正义感让他们选择性忽略掉那些正道败类，魔教异类，只坚守自己的立场。

他们一直高高在上，悲悯众生。从不滥杀无辜。

因为，在他们看来，魔道之人，没一个是无辜的。

多么可笑的信条。

简直虚伪愚昧到可恨的地步。

思及此，他也不顾近日难得的平和，不管不顾道：“滥杀无辜不是谈大庄主的拿手好戏么？”

他冷笑一声，乜了谈笑一眼，“怎么，难不成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啊？”

这话当真一点都不留情，谈笑脸色骤然一白，目光瞬时变得狠厉。

然而还不等他出手，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他来不及躲避就被直直地撞到了牢遇怀中。

谈笑：……

牢遇：……

那力道着实很大，牢遇缓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开口，“谈庄主这投怀送抱的功夫也是一绝。”

谈笑不知这人今天吃错了什么药，陡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他几乎招架不住。

索性便不答话，只低头整理着被弄乱的衣袍。

大抵是撞得狠了，牢遇又皮糙肉厚，谈笑的下巴此时蔓延开一片红痕。

那暧昧的痕迹倒不像是被撞出来的，反而像是被人用手捉住，好好揉弄了一番。

牢遇一时看得失了神。然而旁边的一道声音很快将他拉回了现实中。

“两位施主，实在抱歉，方才贫僧没留神，冲撞了二位。还望恕罪。“

两人同时向声源处看去。

只见一位慈眉善目的年轻僧人正满怀歉意地看着他们。之前那阵力道应当就是他造成的。

人家道歉态度如此良好，何况也没真出什么事，他们也不好揪着不放，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就在他们以为这事就这么解决了的时候僧人却突然叫住了他们。

“二位施主，还请留步。“见两人停下脚步，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也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再次开口，“贫僧法号无臾，之前听到二位在谈论这游船宴的事，请问二位是否也要前去探查？“

见两人没有直接回答，他又补充：“贫僧不是故意偷听的，实在是这游船宴中的种种腌臜事情太过阴损，我们莲华寺放心不下，又恰巧遇到两位施主，这才……如有冒犯，实在抱歉！“

他大概以为两人是介意他的偷听。

但实际上，谈笑他们只是在想，如果他连这个都听到了，那岂不是将他们方才的对骂听得一清二楚？

谈笑&牢遇：……

牢遇面色古怪，但见他没有提出疑问自然也不会去说破，而且这莲华寺他们也是知道的，是当地一处有名的寺庙，里面的僧人往往会帮助当地人惩恶扬善。

这样思量一番，他便接着对方的询问答道：“没错，我们也觉得这游船宴中有古怪，所以想去好好探寻。“

听得这话，无臾面上现出惊喜的神色，但他仍有些矜持地开口，“那请问两位施主可愿与贫僧同行？”

牢遇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谈笑一眼，看清对方眼底的意思，他才点点头，笑着拍了拍无臾的肩。

“那是自然！能得大师相助，也是我二人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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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觉得今天的倒霉事已经够多了。

但回到客栈，看到那人满为患的大堂谈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天真了。

他心里突然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在无臾满面愁容的回来时达到了顶峰。

“掌柜说今日客人很多，已经没房了。”无臾叹了口气，“看来贫僧是无缘……”

还不等他说完，就被牢遇截胡了，“如果大师愿意，我们可以腾出一间房给你的。我们四人租三间房是绰绰有余的。”

无臾闻言大喜过望，连忙道谢。

等到无臾上楼去收拾行李，牢遇才敢回过头。

他不是没感觉到，他那句邀请一说出口，旁边就有一道冰冷的视线直直射过来，如果真有杀伤力的话，恐怕自己早就被刺了个对穿。

见他转身面对自己，谈笑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

“你认真的？”

牢遇虽然没有立即回答，但谈笑从他的脸色中已经得到了答案。于是他定定地看了后者许久，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

他一边上楼一边丢下一句话，“那你就和你的好师弟挤去吧。反正我是不可能和人一起睡的。”

其实洁癖倒还不是大事。

关键是，转眼间又到了十五。他的异样是万万不能被第二个人发现的。

所以只有一个人住才是最最保险的。

这真实原因牢遇自然不得而知。

他只是有些懊丧地看着那人清瘦的背影。

虽然明知不可能，也只是出于某种恶劣的心理想要逗逗对方。

但是在真正被拒绝的时候，总还是会有一点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