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顾公子一离开你就突然感到呼吸不畅？”

迟作臣也十分摸不着头脑，这种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又考虑了一会儿，想到一个可能的猜测后脸色有些发白，“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谈笑闻言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讪笑了一声，“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呢……”

谈笑眼底流出一层笑意，“我没说你说错了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迟作臣脸色顿时变得很是难看，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啊……不会吧……？”

“你说那顾夫人是魔教中人，再加上我和你说的那庙宇中的事情……我还以为你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说到这里，谈笑忍着笑意扬眉问他，“怎么，你不会是怕了吧？”

迟作臣倒没急着逞强，他苦着一张脸有些绝望地抱住了头，“我最烦这些东西了……”

谈笑看着有趣，正想对他说实在不愿也不用勉强——反正他去应该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然而下一刻却见到刚刚还愁眉苦脸的迟作臣将自己从消极情绪中扒拉了出来，英雄就义般，“算了，不就是……鬼吗！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对阿誓不利的我都不会放过。”

这话说的带有几分令人动容的天真了，谈笑莫名有些恍惚，敛了笑容，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为了顾公子，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迟作臣看他一眼，像是不太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乖乖回答了，“对啊。”

“不论结果如何吗？”

听到这句话，迟作臣笑了笑，“我做过那样的错事，能求得原谅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就算阿誓不愿原谅我，能在一旁看着他也是极好的。”

谈笑没有再问下去。

他从这人的身上窥探到了自己的影子。

都是一样的一腔孤勇，只知道将满腔爱意尽数捧上。

太过鲁莽不计后果，头破血流也无法。

但他们终究还是有些不同。

他不知道迟作臣究竟会如何。

但他是从一开始也想着不求回报，觉得能看到那人一眼便再好不过。

可他终究不是圣人。

付出了那么多，得来的还是冷眼。再如何自宽，仍不免生出了一点怨怼。

更不要说，那人身边还有一个江南春。

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拼尽全力也挣不得的东西，别人招招手就可以得到，甚至，根本就不用他开口，那人就会自动奉上。

这样几遭后，再如何炽烈的爱意，也终于被生生蹉跎成了余烬。再看不出一点初时的光华，只留着滚烫的温度，烙下一道又一道丑陋不堪的印记。

大抵这普天之下，凡是需要坚持才能勉力维护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明知求不得，却还要抱着必死般的信念赌那再微薄不过的可能性。

倒是他太过荒唐了。

……

只是偶尔夜深人寂之时，也会默默无语。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怎么就这么苦呢。

——————

下午上山的时候，迟作臣与顾哲言自然走在一块，牢遇也习惯性地护在江南春左右。

只有谈笑独自一人夹在中间。

换在以前，牢遇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到底让他对谈笑的关注直线上升。

他正想带着师弟走快一点，和对方并排走，结果就被打断了。

“容兄，你们来得巧，如今正是‘八罗长生花’盛放的季节，若是你们感兴趣，到时候可以带些走。“

“那便多谢顾兄了。”谈笑对着他勾起一抹浅笑，眼中却有深意。

他刚刚其实是在想上午发生在迟作臣身上的事。

这样的情况确实诡异，看似让人摸不清头绪，但他直觉症结在顾公子身上。

其实不止是这一次，上次见那姑娘走后，他也稍微留了个心眼，放了个咒法追踪了一番那姑娘的情况。

毕竟这里离镇上的人家实在很远，那位姑娘又如此年轻，就算是为了避嫌也不该来这。

为了这一有些反常的情况，谈笑便想用那咒法勘探一番，结果却得知对方回镇第二天便病倒了。

虽然很快便恢复了，而且仅凭这个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莫名有种想法，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一直在默默守护着顾公子，等到有人靠近他时，便作出警告。

像是守着一方宝物的凶兽。

他当时还觉得自己这一猜测实在像是无稽之谈，没有一点事实依据。

然而今天连迟作臣都出了事，他便不得不正视起自己这一看似有些荒谬的猜测。

想过这一遭，他状似无意地问起顾哲言是否有去那庙宇中祭拜过。

顾哲言回想了一番，“去过几次。我不太信这个。”

他顿了顿，又问，“容兄有兴趣吗，不如我们去看看？”

“也可，那便多谢顾兄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当日那庙宇中作怪的应当就是“顾夫人”，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没有收归地府，而是徘徊在尘世间。

她大概就是那默默守着顾公子的人。如今后者到这山上来，她必然会跟过来。

只是按照顾公子说的，他去过几次都没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很可能是“顾夫人”并不愿这么早就现形。

看来，若是要将她激出来，需要想个法子了。

不过这些毕竟只是推测，因此谈笑也没有轻举妄动。

一行人进了庙宇，又做了简单的祭拜。

眼看着他们就要离开，还是什么都没发生，谈笑眸光微闪，最后还是不动声色地施了个小小法术。

“阿誓小心！”一声惊呼后，迟作臣便搂着顾哲言滚下了石阶。

那石阶着实不低，他将顾哲言牢牢护在怀中后，便无暇去顾及自己，结果这样一圈滚下来，已然多了许多伤口，显出几分狼狈。

谈笑有些凝滞，他本来只是想助对方一臂之力，让他意思意思搀扶一下踉跄的顾公子就可以。

谁知这人竟然这样实诚，这伤连他都觉得惨。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进一步的感叹，这边的天空便陡然昏暗下来，像是某种不祥的预示。

他眸光一肃，果然来了。

先前见到过的黑影一出现就径直扑向迟作臣，还发出某种尖利的声音，听着令人头皮发麻。

几人勉强辨认，才听出一个尖锐的女声高叫着怒道：“放开他！”

迟作臣并不知道这黑雾的来历，但见它是冲着自己这个方向来的，自然不可能乖乖束手让阿誓涉险。

于是他将顾哲言挡在了身后，做出了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

谈笑：……

这样的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那黑雾的气焰明显更嚣张了几分，整团黑色都透露出一种躁狂的气息，眼看着就要冲到迟作臣面前，将人生生吞吃掉。

担心一个不留神迟作臣就真要英勇就义了，他及时出声道：“你等了这么久，难不成就只想用这种姿态见他吗？”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在场的人几乎都是一头雾水，黑雾却放缓了攻击的趋势，在空气中飘移了一段距离，才幽幽吐出一句，“你不该带他来。”

她现在到底是魂体状态，声音大概也有所改变，因此顾哲言并没有认出她是谁，看上去很是茫然。

谈笑看在眼里，暗叹一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还化不了形？”

大概是被戳到了痛脚，那黑雾的声音陡然变得不善，阴森道：“与你何干？”

“我只是在想，你背上了这么多条人命，却连化形都做不到，实在造孽。”

黑雾愣了一瞬，下一刻放弃迟作臣冲着谈笑俯冲而来，最后将将停在他胸前一寸的位置狰狞地扭动着，“你是在同情那些人吗？……别多管闲事了！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自己今天怎么出去。”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要不是他们贪心，怎会给我可乘之机？不过是利益互换罢了。”

利益互换，谈笑咀嚼着这几个字，几乎笑出来，一切以隐瞒为前提成立的利益关系都是单方面的压迫。

不过他也不至于上赶着找她的不快，因此只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他们不无辜。那顾公子呢？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他吧。”

这话说的太过明显，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连那黑雾都不太镇定地抖了一抖。

顾哲言之前一直听得云里雾里，此时却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中的深意，但他不敢去细想，只转头看向谈笑，“容兄，这是何意？”

谈笑并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将目光投向正在疯狂做着内心挣扎的黑雾，“你是要自己告诉顾公子，还是我来告诉他？”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毕竟是你欺瞒了他，这果报还是由你来了结比较合适。”

黑雾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往日的痴缠爱意占了上风，她慢慢浮到顾哲言面前，再开口时声音已然换做女子嗓音。

“夫君……”

顾哲言如遭雷劈，愣愣道：“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