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代容被带走后，顾哲言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只是站在原地，有些怔愣地看着山野间开放的“八罗长生花”。

这花曾经承载着他们二人最美好的回忆。

后来人没了，他也就很少上这山上，免得徒增伤心。

谁知如今纵使故人已归，他却仍然再找不回当初的心境了。

当真是世事难料。

他深思的时间实在有些久了，迟作臣不大放心，上前搭上他的肩想要宽慰几句。

却猝不及防被一阵大力甩开了。

他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心中苦涩还未得到宣泄，就猛然对上顾哲言凄苦的神情。

顿时什么念头都抛却了。只想用尽办法抹去这人眼尾的嫣红，叫他不再伤神。

顾哲言却并不领情，他盯了迟作臣好一阵，才有些刻薄地开口，“把我当傻子很好玩吗？”

“你们为何，都要如此？”

他这辈子，唯二真心相待的两人竟都欺他至此，实在，太可悲了。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想要阻挡住从眼中渗漏的悲意，却不期被滑落的一行清泪将心虚暴露了个彻底。

他有些狼狈地用手抹去了泪水，仓皇转身就要离开。

迟作臣早被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惹得心疼不已，此时又怎会允他就这样离开？

于是他快步上前捉住了对方的手腕，又不顾他的挣扎将人紧紧锁在了怀里。

这一场景与多年前可怕的一幕几乎重合，顾哲言无法自控地手脚冰凉，声音都发颤，“你想做什么？”

迟作臣这一次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好像只是想用这样的方法给心上人带来一点温暖而已。

顾哲言渐渐也读懂了他的意思，便不再无谓反抗，慢慢地放松了身体。

察觉到他态度的软化，迟作臣简直高兴到要发疯，却唯恐再次吓到了他，因此他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试探性地抬了抬手，轻轻地搭在顾哲言肩上，柔声道：“阿誓，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但如果可以，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这样的做法虽然有些趁人之危，实在不是很道德。

但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着实不敢再放手，要是再次被人捷足先登，那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且他是真的不想再看阿誓如此伤神了。

他的心上人，合该有着世上最明媚的笑容，天真浪漫到极点。

实在不必为旁的杂乱事情所烦扰。

顾哲言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毕竟多年前，除了那一次过分的逾矩，其他时候这人对他确实好到没话说。

只是……

他沉默了半天，才斟酌着开口，“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现在，已经没心思想这方面的事情了。可能到最后都没法给你个回应。”

“已经拖了你这么多年，就不要一错再错了。”

“你懂我意思吗……阿臣。”

迟作臣本还因为他的拒绝有些丧气，但仍然不准备放弃，没想到最后竟还能得到这人叫他一声“阿臣”，顿时什么灰心失意都不在乎了。

他只觉心头都被酿好的蜜糖胀满了，哪还生得出一点抱怨？

他深呼吸了一下，勉强压下心间纵起的欣喜，“无妨……我都等了这么多年，再等下去又如何？”

“何况，有你在身旁就很好了……你也不必有什么压力，不用想着要还我什么，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要做的。”

“你只把我当一个热情一些的朋友就好了。至于能不能接受……那都是以后的事，现下你就不必为此伤神了。”

他想的确实周到。这么些年果然也成熟了很多。

顾哲言半晌无话，最后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他只想回府好好休整一番。

——————————

按照前两次的规律这时应当已有灵物出世。

然而直到他们把乐代容收进法器之中，都没有任何宝物现世的预兆。

江南春有些不确定，“难道……抓错了？”

“不会。”这点谈笑还是很确定的。

这镇上接二连三的死人估计就是被不断吸食生气所致。

只是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同，因此死期有先有后。

而出了这样的事镇民们首先想的不是要找出真相。而是要隐瞒住这一诡异的景象，以免对这香不利的传言流出去，断了他们的财路。

这般贪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是他们自作自受了。

而这贪念，便也恰好被乐代容利用，成了滋补她魂灵的养料。

“那怎么会什么反应都没有？按照‘五浮图’的传闻，这次出现的应当是鬼宿的‘金羊绸千露’。如果这样讲，我们好像确实没找错……“

谈笑也觉得很奇怪，但比起这个，更令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总觉得，这般将魂灵强留人间的法子他好像听说过，只是为什么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会是什么呢？

他蹙眉深思，目光投放在手边的佩剑上。

那剑鞘上垂着的剑穗正是云渺渺编的，小姑娘心灵手巧的很，花了几天时间给他编出这么个剑穗，精美得不得了，看得她二师兄眼馋万分，缠着她非要她给自己也做一个。

云渺渺自然不依。

他们平日就是一对欢喜冤家，现下桂元为了这求她，她得意还来不及，怎么会轻易答应他的请求？

于是她神气万分地对着桂元做鬼脸，“略略略，我才不会给你做呢！你想得美吧！”

桂元简直快被她气死，一面捂着胸口，一面不忘苦口婆心，“欸我说你个小丫头，还记得我是你师兄吗？？”

古灵精怪的少女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才比我大几天，还想我叫你师兄？不可能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叫的！”

等等——

谈笑眸光一闪，突然抓住了什么。

不可能……

“不要……”

“你别吓我……！桂元！！”

“二师兄……”

“我以后再也不叫你桂圆儿了，都叫你二师兄，我一定听你的话，好不好？”

“你醒过来啊，别吓我……二师兄！！！”

少女凄厉的叫声和愤恨的眼神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剑陡然捅进谈笑心中，将他本就不怎么强健的心神几乎刺了个对穿。

曾经被刻意压制的心魔无意间被他揭开了一角，此刻正大剌剌地显露在外面，眼看就要引起巨大反噬。

他再顾不得那么多，强提内力硬是将逆反的灵脉压了下去，却也因此从嘴角渗下一抹血丝。

牢遇从刚刚开始就觉得他的脸色白到不是很对劲，现下突然见他吐出一口血，简直心慌得要命。

急忙一个上前将人扶住，就要去探他的脉象。

却被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他面上闪过片刻的受伤，终究没有再上前去，只徒劳地虚握了手，担忧道：“你没事吧？”

谈笑一面被喉间涌起的浓烈血腥气激得几欲呕死，一面又要强提心神去回应牢遇的问话。

简直苦不堪言，偏偏那要命的自尊却不允许他在面上显露出半分。

因此他缓了一阵后，吐出一句“无妨”，然后就将乐代容从法器中放了出来。

“欸你做什么……”江南春有些诧异，谈笑却没心思去理会。

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些事情，然后回去和心魔斗上一番。

乐代容陡然恢复自由还没什么反应，当她看到谈笑之后却是再次兴奋起来。

“一阵不见，你贪欲又涨啊……怎么，想通了，要来和我换吗，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谈笑理都不理她，只是一阵见血地点出真相，“这种办法其实根本就不是用来复活的。而是让那些有执念的亡魂一个滞留人间的机会。“

“无论他们是否达成心愿，两年后都必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入轮回。”

“这，你不知道吧？”

乐代容当然不知道。师门在传授秘术的时候只是说这法子极度诡异，容易发生意外，没有特殊情况最好不要使用。

但复活这种事情本就逆天而为，代价大些又何妨？

可是，如果复活根本就是一张大饼，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呢？

她越想越惶恐，却还是强撑着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别胡说了。”

谈笑不想和她斗嘴，只问：“镇上最近死亡人数越来越多。其实是你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了，所以想要多获得一点滋补，对吗？”

被戳中痛脚的乐代容半晌没说话，最后恶狠狠憋出一句，“那又如何？”

谈笑眼底有些苍凉，又敛了眉目遮掩住这些情绪，“你是个聪明人。其实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如果没猜错，时间不多了，你还是早点去和顾公子道个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