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说的不错，留给乐代容的时间确实不多。

几乎是在他们拿到金羊绸千露的下一刻，她就变得越来越透明，肉眼可见地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顾哲言也见证了这一切。

他本以为自己会又一次痛不欲生。

但不知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还是因为他心里到底怀了一点对于被欺骗的不忿。

因此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昔日爱人渐渐消退。

却并不出声强作挽留，一双眼里写满了疲惫。

迟作臣知晓他此刻心情必然很复杂，也就没有上赶着讨嫌，只在一旁默默陪着。

他们都以为这场离别就要这样平淡地结束了。

然而就在彻底消失的前一刻，乐代容突然开口了，她语气凄楚，像是有千般悔恨，“夫君……你会记得我吗？”

顾哲言眨了眨眼，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层稀薄到极点的黑雾就消逝了。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只得叹息一声。

他是当真没想过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要说怨，当然也是有的。刚知道真相的时候，他也因为被欺瞒而愤怒。

可是，一切仇怨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

何况，对方付出的代价着实也太大了。

就此灰飞烟灭，不得进入轮回。

等她渐渐被人淡忘，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缕痕迹也要被抹去。

他再怎么不满，也不至于希望对方落到这样的境地。

罢了……每年忌日去祭扫一下好了。

毕竟曾是夫妻，在他心里的分量自然不轻。他也没必要自欺欺人。

迟作臣在一旁却只觉世事无常。

当初这两人那般相爱，谁能料得最后会是这样的局面？

自然，他不是圣人。最多感叹一下，也不会有太多的惋惜。

他只是觉得，两情相悦尚且会出这样的岔子，那他想要得偿所愿怕是更加不易。

不过余生很长，而他早已打算寄托在这一人身上。

无论多久倒也都等得起。

也无所谓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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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的时候，谈笑正将“桃花剑”捅入一头上古凶兽胸腔之中。

熟悉的场景让他浑身冰冷，可身在梦境之中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伴随着凶兽湮灭的，桂元如人偶般因失去生气而下落的身体。

他下意识地收回眼神想要逃避，可梦魇哪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因此他再怎么努力，都还是留在原地，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徒弟渐渐失去呼吸。

和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在悲恸之余，向他投来的愤恨眼神。

云渺渺对他从来都是尊敬又喜爱的，何曾有过这样冰冷的眼神？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头皮发麻。

下一刻，那将他拖入地狱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少女的声音不再天真甜美。

一般人很难想象，究竟是如何刺骨的恨意，才能让一位大好年华的女孩子发出这样淬了毒般的语调。

“师尊……”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一字一顿，“你让我觉得恶心……”

谈笑方才拼死一击本就不剩多少力气，此刻听了这毫不掩饰的话语眼前一黑几乎昏倒过去。

但他到底凭着非人的意志挺住了，只是再分不出力气转身去开口辩解。

云渺渺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下却越发怨恨。

但他们刚刚遭遇一场大劫，现下也实在分不出余力。

因此她只是深深地剐了谈笑一眼，然后语调极致轻柔地扶着桂元已经冰冷的躯体。在他耳边故作欢快，“师兄，我们回去啦！你不是想要我给你做剑穗吗，我这次回去就做给你。”

“我要给你做世界上最完美的剑穗。比其他人的都好看都精致……”

“……”

谈笑神色复杂地看着小徒弟艰难离去的身影。偏偏连去搀扶的力气都不剩。

在那娇小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丛林深处后。他才再也支持不住般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

而这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云渺渺跟着他学了这么些年，功夫倒没学过去多少，偏只把他倔强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简直让人无语凝噎。

自那日回去之后，她先是花大功夫找来万年玄冰保存桂元的尸体，又四处搜寻将人复活的法子。

为此，从来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不知受了多少苦，添了多少伤。

谈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不敢直接露面关心，他知道云渺渺现在怕是恨毒了他。

因此他只是差白康里给他小师妹去送伤药。

大师兄的好意她倒是不会拒绝。道了谢便干脆收下了。

其实她也不想想，他大师兄不过一介弟子，哪来这么多深厚的底蕴。

不过，也可能是，她想清楚了，却也不想去管。

毕竟，桂元没的是命，他做师尊的不去想办法复活徒弟也就罢了，只是给些伤药难道还想人感恩戴德不成？

谈笑只是不想让她过度沉溺悲伤引出心魔，所以总是暗中助她夺得那些天材地宝。

却没想到这反而让她陷得更深了。

终于在她发现那种邪术的时候，他不得不出面阻止。

这是那日过后云渺渺第一次见到谈笑，她却仍然没什么好脸色。

“师尊百忙之中还要抽空来看我，真是惶恐。”

她往日最是尊敬师尊，如今一提到这两个字却充斥抹不掉的嘲讽气息。

谈笑却也没什么立场管她，只将这些尽数咽了下去。

他今日来是有正事的，并不想和显然还在气头上的小徒弟做无谓的争端，因此他直入正题，“那个办法太过诡异，我恐你有危险，不要去试了。”

云渺渺本还不耐烦地等待，想看他究竟要说什么。

然而谈笑此话一出口，她却简直要被气笑出来。

她似是觉得荒谬至极，几度开口都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到最后深吸一口气才终于可以好好说话。

但一开口便是刻骨愤恨，“你可真是我们的好师尊！自己不去努力就罢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法子，你难道竟要阻拦不成？……亏得我们以前……”

她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只勾起一个锋利的笑，像是觉得以前的自己愚不可及。

谈笑看着她面目全非的样子，心下苦涩不已，却并不去怪罪于她，只道自己太过失职，将那么好的徒弟教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足该万死。

可是失去一个桂元已经让他郁卒，万万不能再让渺渺去涉险，见后者不听劝，又要和她讲道理。

云渺渺却极不耐烦地皱了眉头，片刻后突然抬眼看他，眼中流动的恶意几乎叫谈笑不敢辨认。

她打量了谈笑好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还以为我的好师尊只会担心自己的姘头，至于徒弟，怕是死了不碍你的眼才高兴呢。”

这话着实太过诛心。

谈笑听得面色惨白，双唇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渺渺却冷哼一声，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此地。

谈笑见她实在不听劝，又恐强硬阻止会生出反效果，便随她去了，只在暗中小心护着她。

有了谈笑的保护，纵使路途艰难，云渺渺倒也总是有惊无险。

直到有一次。

她碰到了一窝土匪。

那群土匪本身不值得忌惮，只是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药，吞服过后便是内力尽失。

云渺渺一时不察便中了计。

如若他们仅是谋财便也罢了，偏偏他们见了云渺渺的脸，顿时眼睛都直了，说什么也不肯轻易将人放走。

云渺渺本质上还只是个年轻姑娘，被这样恶心的眼神盯上再如何都会惶恐不安。

眼看着那群歹徒越靠越近，她心底发慌，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声“师尊救我……”

待意识到自己究竟喊出什么后，她有些错愕，随后厌恶地闭了闭眼。

那人都做到如此境地，她怎么还不吸取教训？

她心下苍凉，料想自己今日便要折在此地了。

她并不后悔，只可惜自己还未将师兄复活。

这倒真让她不甘心……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开始喊出的那句话起了效。待她再次睁眼后，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担心误伤，谈笑便将歹徒引到了外面。

打斗声很快就从这边消失了。

云渺渺看着被匆匆关上的门，内心有些复杂。

但她的仇恨早已扎根，哪是轻描淡写可以摆平的？

所以她只是默默呆在原地，想等药效过去。

幸好，这药虽厉害，作用时间却不长。

过了一会儿，她就恢复了内力。

松开绳子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出去找找谈笑。

然而这一去却是让她看到了一副难以忘怀的场景。

她昔日高高在上的师尊如同最下贱的妓子一般叫人压在桌上折辱，圆润白皙的肩头从滑落的衣衫中显现出来，极尽旖旎。

从这个角度云渺渺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从那微微颤抖的身体便能看出他此刻已然愤怒到极点。

云渺渺本能般扬起鞭子将作恶的歹徒尽数甩到一旁。

她本是带着要好好打上一场的意思。毕竟连师尊都打不过，她也不敢托大。

然而待她出手，却诧异地发现，这些人除了人多了些，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她在诧异之余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这些人这么弱他怎么会打不过？想来只是苦肉计故意让自己担心吧。

想他到底是一庄之主，竟然下作到如此地步。

她越想越气，下一刻便是口不择言，“真是不好意思，是不是坏了你的事啊？“

她又想到了上次谈笑宁肯去救牢遇也不管桂元的事，当即娇憨一笑，说出的话却是狠毒到极点，“其实师尊你，很想被男人好好疼爱吧？“

此话一出，谈笑面上血色尽失，直直渗出一口血。

云渺渺却是看也不想看他，拿了鞭子就匆匆离开了。

她又哪里知道，此时正是月圆之夜。

谈笑本就是强忍伤痛才和那些匪徒缠斗。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却不防那群人使了阴招。

他再如何气愤却挣脱不得，本以为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没想到最后竟被自己的小徒弟出手相救。

然而，还不等他来得及高兴，最后竟得来这样一句评价。

当真让他几欲心死。

若是这样……

倒不如在那日让他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