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觉金牙雕很体贴地没有飞得太快，但架不住高空中风太大，澹台嚣被吹得几次差点掉下去，喝风都喝饱了。

纪子显遂把他扒拉到自己后面去了。

纪子显的衣服看起来很有安全感，抓住就不会掉下去了，但澹台嚣显然不可能向他求助，于是退而求其次把缘觉金牙雕的毛拽掉了两根。

快降落的时候缘觉金牙雕回头看了他一眼，澹台嚣眯着眼屏着气和他对视。

我要是掉下去了，肯定是这个长牙的大鸟故意的。澹台嚣非常笃定。

几缕香烟自浓重的云雾下袅娜而上，缘觉金牙雕俯身向下钻过云雾，稳稳落地。

这里和澹台嚣想象的瑶池仙境不太一样，没有奇花异草四季清香，也没有水声潺潺祥云缭绕。

白的，到处都是白的，就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方盒，连行走的地面都是白花花的云朵，踩上去像大棉被。不远处一座白色宫殿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

……不吉利啊。澹台嚣心想。

虽然一片白，但和人间的灵堂还是不太一样的，这里的白色少了些凄凉冰冷，更多的是纯净庄严，仿佛真的有无穷道法的力量笼罩在四周，令人望而生畏。

纪子显瞥了澹台嚣一眼，知道他有些失望。但他当然不会告诉澹台嚣他什么都看不见是因为不配。

这里当然是奇花异草四季清香，水声潺潺祥云缭绕，而且是霞光万道笼金鼎，紫云千丈罩天门。

澹台嚣还等着纪子显带他进去，但纪子显只是从缘觉金牙雕嘴里接过时沫沫，便对他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在这儿等着吧。”

澹台嚣一愣，“可是……”

“怎么，都到这儿了，你还怕我会做什么手脚？这么瞧不起掩日仙君么？他老人家正看着你呢。”

澹台嚣半信半疑，可也拿他没有办法。

纪子显脚下的一团祥云托着他进了那个白色的大宫殿，缘觉金牙雕也飞走了，临走前还叼走了澹台嚣手里攥着的自己的毛，顺便瞪他一眼。

四周一下子只剩澹台嚣一个能喘气儿的了，他多少有点不适应。

天上原来这么没意思吗？澹台嚣撇了撇嘴，一屁股在云朵上坐了下来，想了想又四仰八叉地躺下了。

如果澹台嚣能看见周围的一切，那下一秒他就会把自己戳瞎。他周围陆续围拢了一大群路过的各位神仙，一块儿低着头默默把他从头到脚欣赏了个遍。

澹台嚣打了个哈欠，屈起腿把右腿脚踝搭在左腿膝盖上。

阳明贪狼星君勾了勾嘴角，道：“紫云教的弟子。”

一旁的北极武曲星君道：“此鬼仙也。虽不轮回，又难返蓬瀛。”

天关破军星君道：“长生才是苦难，鬼仙有何不好？”

北极武曲星君掐指一算，道：“怪哉。这孩子该是于东方无缘，于西方有份。清霄真人怎么会收了他？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难怪听闻紫云教总不太平。”

阳明贪狼星君道：“他若皈依西方教，多半又是个阿修罗王。释迦牟尼成天要度化这个度化那个，哪里顾得过来呢。”

众人笑了一会儿，便也散了。

澹台嚣自然是一个字也听不见，他都快睡着了。正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耳旁响起一声炸雷似的怒喝：

“太公在此，诸神退避！”

澹台嚣猛地一惊，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一过，忽觉身体一重，原本托着他的祥云刷地散开了。

澹台嚣茫然地伸手在背后摸了摸，下一秒人就没了。

“啊——！”

一个路过的老头听见他的惨叫，疑惑地捋了捋及至小腹的长须，四下张望。

澹台嚣在飞快地下落。他吓得四肢冰凉，叫都叫不出来了，只有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抓，当然什么也抓不到。

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死法。

那一瞬间澹台嚣的脑海里短短的人生在他眼前一幕幕闪过，有师尊师父们，有朋友们还有仇人们，三个头的大鸟长牙的大鸟，最后定格在一个年轻俊朗的道长身上。

“道长哥哥，你说我不会死的。”

不知道那是谁稚嫩的童音。

那个道长的眼眸如同漆黑的星空，而那眼中的光亮仿佛点点星子，深邃得像能把人吸进去。他如同山上雪一般清冷高洁不染尘埃，可他的眉心蹙起，带着隐隐的担忧和温柔。

旁边像有两只蜜蜂在嗡嗡嗡地飞来飞去。

一个蜜蜂说：“坏了坏了，黑白无常来收人了。喂！七爷八爷，您二位稍等片刻，来喝杯茶先？”

……

另一个说：“哎呀，我知道二位公务在身，阎王爷等着呢。要不咱们攀攀关系？我们家主人认得地藏菩萨……”

……

“你不会死。”

那个道长是这样说的。

澹台嚣的记忆停止在了这里。

这时候上面俯冲下来一只长牙的大鸟，利落地用爪子抓住澹台嚣的身体，差点没把澹台嚣肋骨夹断。

“……公报私仇！”澹台嚣险些肺都快吐出来了，干呕了一声，忿忿地拍打缘觉金牙雕的爪子。

缘觉金牙雕把他往云朵上一丢，拍拍翅膀走了。

劫后余生的澹台嚣虚脱地趴在祥云上喘息，突然眼前出现一双黑靴。

澹台嚣抬起头，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二十多的年轻男子，剑眉飞扬，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他垂眸打量澹台嚣片刻，而后问他，“只有邪神才怕姜太公，你怎么会掉下去？”

澹台嚣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刚才那声“太公在此，诸神退避”说的就是他。那个“诸神”准确来说应该是“诸邪神”，他们都畏惧姜子牙。

虽然明白了，但澹台嚣还是答不上来。邪神？谁是邪神？邪神也是神，自己才刚刚摸到了修仙的门把手，钥匙都没找着呢。

“你又是谁？”澹台嚣反问他。

年轻男子蹲下身和他平视，饱满的唇露出一个不拘的笑容，“听说紫云教出了个两百年不遇的奇才，看来就是你了，难得。小子，你我有缘，我送你一样礼物。你回了紫云教以后，自己悄悄去你们供奉祖师爷的三清殿，在玉清元始天尊的塑像后面找到的东西就是你的了。”

这个人似乎没有恶意，澹台嚣稍微放松了些，“谢谢，但我一定会先告诉师尊的。你是谁？”

年轻男子索性盘腿坐下，托着腮道：“你猜。”

澹台嚣想了想，“你是归元圣殿的弟子吗？”

年轻男子摇头。

“哪位神仙的侍从？”

又摇头。

澹台嚣不耐烦了，“我不知道。”

年轻男子笑了笑，冷不丁伸手在他眉心一戳，还没等澹台嚣开始骂骂咧咧就原地消失了。

被他戳了一下的眉心火辣辣的痛，澹台嚣气鼓鼓地揉了揉，在心里骂骂咧咧。

天上一点都不好，再也不来了。

纪子显一直也没再出来，没一会儿缘觉金牙雕飞过来抓着澹台嚣，把他送回了紫云教。

澹台嚣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咬着牙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满脸写着高兴地进了山门。

门口两个看大门的弟子没有拦他，嘴张得一个比一个大，对澹台嚣行了半天的注目礼。

等澹台嚣走远了，一个问道：“他眉心那是什么？”

“不知道啊。”

澹台嚣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大，一路上没人主动和他说话，可渐渐的澹台嚣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好像都很惊讶似的。

怎么，觉得他去了就回不来了？澹台嚣有些疑惑。

澹台嚣径直去找清霄真人，打算把发生的所有事告诉他，包括那个年轻男子说要送他东西的事。可还没等见到清霄真人，先被沈则绎拦了下来。

澹台嚣还记恨着他打了自己两下，赌气不理人。沈则绎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轻轻吸了口气，盯着他眉心的那朵莲花移不开视线。

僵持半天，澹台嚣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大师兄好。”

沈则绎的平静下透露着一丝难掩的焦急，“你见到掩日仙君了？”

“没有。”澹台嚣皱着眉毛腹诽，我连门都没进去。天上就没一个好人。

沈则绎沉默了很久，看着他不说话。

澹台嚣忍不住道：“大师兄有何吩咐？”

沈则绎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手抬起来想碰一碰澹台嚣，又在半空中僵硬地收了回去。

“我陪你去见师尊。”他撂下一句话，走在前方。

澹台嚣犹豫片刻，远远跟着，离沈则绎起码有十步远的距离。

清霄真人跪坐在三清塑像跟前，双眼微阖，口中喃喃念着“两仪合德，日月晦明。乾交坤变，坤索乾成”。

沈则绎和澹台嚣也安静地跪在他身后的两个蒲团上。清霄真人一个磕巴也没打，接着念他的。

“……异名同出，一本共根。洪荒之时，鸿钧老祖传道，亿万生灵前往西昆仑听讲，中有西天接引道人，悟道甚多，后立三乘佛教，即西天极乐如来佛，亦称西天混元圣人教主。”

澹台嚣原本在听清霄真人念经，突然听他转了话头，差点没跟上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