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记-2
小说: 乐色车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3206 更新时间:2021-08-24 07:36:11
剧组
周源通常不会对他的行为、言语做过多的纠正,有时候甚至会支持他做一些经纪人知道会暴跳如雷的事情。比如拍《禁山》时附近有海场,在没戏的时候提着小桶跑去赶海,滚一身泥沙和海生物弄的伤回来。周源从来不打小报告,也不会责怪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偶尔还会问起悄悄做的事情的细节。因此周源来接他进组时,看到他乱七八糟的头发时,笑着说好看。小咸不会和他一起去剧组,以前工作不那么忙的时候他经常跑去片场和宁则言住一个月半个月,但现在已经不行了。他家的掌权太后已经退休。小咸趴在车窗边和宁则言讲话,叮嘱关于利导的“保一条”,剧组的住宿,以及抽烟要小心不要被拍到。最后趁宁则言不注意,猛地吻他一下遂叫道:“周源开车,把人照顾好!”
亲吻能够拉进人的感情,你和别人亲过就知道啦,如果小咸不喜欢亲他,他可能在很早之前就找法子利落的死掉。吞电,割喉,跳楼,服药,这么多的手段,死起来简单又不轰烈。静默的横尸于某处。但小咸总是亲他,亲脸,亲嘴,亲肩膀,亲耳朵,总有那么多地方亲。因此他大多数的生活都和小咸挂钩,他们相爱,他们各自有追求,不是那样的爱,也已经足够了。宁则言的意思是,作为朋友的身份爱是他们最舒适的尺度,两个人都很快乐,不会有人说“不如我们由头来过”。他到剧组附近租的房子时,小咸发来消息以确认他的安全,宁则言回了消息,才和周源去剧组。利导已经在等他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利导就在这里等他来。
那是个烂出租屋。正门进去利导坐在床上,各种机器堆在这个小房间里,宁则言有某个瞬间错觉利导改行拍三◆级片。他绕过机器来到利导身边,利导递给他一支烟,拿火柴给他点燃:“好久不见了,你还和以前一样。”
宁则言坐下来同利导一起吸食香烟,白烟缭缭,他低头笑回道:“利导倒是变了不少,居然一个人在片场了。你的副导演呢?”
“都拍烂剧去了。”利导喷出烟雾,“阿弥来帮我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宁则言,我给你找的男主演只演过烂片,你要教他,他是你的男主。”
“那你得保我拿个影帝才行。”
“你都拿了多少个影帝了!胡宇跟你打擂台都输了,还有什么影帝是你得不到的!你三十岁拿了这么多成就,还不够啊!”利导搡他,把他推得七倒八歪,烟灰落在床单上。
宁则言躺在床上叫道:“永攀高峰!”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少了几分野心,不过是调侃的说法。他只是要安安静静演戏,不想要任何人拉住他。利导懂他,宽叹一声:“下午两点大家都会过来,到时候拍了定妆照,就正式开机了。”
“你还没讲另一男主演的名字。”宁则言指出问题。
利导压下声音:“跟你说你不能罢演,你不演那我找不到别的合适的人了。男主角是陆昂行。”
宁则言在衣角灭烟,拿纸巾包裹住烟蒂丢进垃圾桶,又跟利导讨了根烟来抽,半晌才说:“利导请得起?”
利导说:“正经拍戏谁找流量啊,是他妈自己来的,零片酬出演。阿弥和我觉得他的外形都很合适唐安宇,虽然演技差一些,但再难找到更合适的。就干脆用他了。妈的,要是演砸了,毁了老子的口碑,老子要活撕了他。”宁则言沉默地抽完这支烟轻轻地答应。电影最后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不是宁则言能够控制的,于是他笑一下,耷拉着眼皮,被来到的化妆老师拉起来,到隔壁房间化妆。阿弥来问他带的衣服多不多。宁则言抿开口红,说带了一部分过来。阿弥明显松了口气。场务有条不紊地穿梭在片场做开机准备,两点三十五分,利导要求他把头发修剪造型,小咸给他剪的乱发便不复存在了。周源赶回出租屋给他拿几套衣服到片场来,片场唯一有的是一套后开叉的针织长裙。阿弥指着说剧组只有这一套戏服。他暂时换上,套件牛仔夹克,依到沙发看剧本。利导似乎有开机焦虑症,蹲在角落里抽烟。宁则言觉得他是因为陆昂行将要进组演他的戏而焦虑。因为以前他拽得好像什么都能拉下来,可是国内现如今的功利病态的情况让他拽不起来了。时代变得太快了。利导感到一阵的无力,似乎已经预见,这部片子被卡过审,再卡排片率,最后送审电影节,评一个奖至多不过如此了。
最终这部片子,什么也不会是——什么也不会是。
拍摄时利导认为自然光不够,摄影只能打开补光。他的男主角迟到,因而先拍单人照。摄影让他躺在床上笑,靠在窗子旁往外看,偎进沙发仰头吸食香烟。他忍不住皱眉,利导挨到他身边说:“你不要皱眉,这里是要笑的。”
他把眉毛簇得更紧,声音微小严肃地回道:“我不要啦。又不是笑的时机。”利导说好吧,定妆照怎么拍你来决定。等到拍戏的时候,就是老子来全权掌控。他才不在意啦,难道他还要把腿跨到利导身上,告诉对方他要怎么拍。很蠢。且没有意义。
陆昂行来的不是时候。那时利导正操一口台湾腔和阿弥讲第一场戏的画面构成,灵活使用这些年学到的不同脏话。宁则言忍不住发笑,闷闷的藏在喉咙里的声音缓缓升起。阿弥是台湾人,中台荟萃,口音酽酽。利导讲到兴奋开始讲英语,fu◆ck you,fu◆ck he,fu◆ck迟到的陆昂行,fu◆ck该死的他妈的市场。陆昂行才刚来就见识到在外界评价中十分有才华的名导说话不比狗屎,但这些背景音已经被完全模糊化。你知道当你遇到个看上去和你不搭配,年龄,阅历,长相,乃至身份地位性别都不般配的人,就是有这样的人,随便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怎么存在,你看不见也听不见别的任何。而且他正在笑诶。宁则言在陆昂行的眼中,就这一瞬间,变成一只蝴蝶,一首短诗,一段歌剧。扑闪着翅膀,让陆昂行突然地将所有奔赴前来的痛苦拆开吞吃入肚。
“你第一场要拍那段啊?他能拍吗?”宁则言忧虑的问句使陆昂行找回意识。
陆昂行看到利导脸上的褶子不满地抽动,叫道:“他他妈不能拍也得拍。进了这行不干正事那来干什么?有点粉丝喜欢,啊,就能飞天上去啊。他没来我管他干什么,来了就得听我的。”
阿弥一指,骂道:“你少拽了,等一下人来了听到这个话他还不跟你闹?而且番位上则言压他一头,他不撕番位能好好演戏就不错了。难得有送上门的合适的脸,你要是有的选你选他干嘛!胡宇,姜升云是跟你关系好,他们老了呀,猫咪纹三折深,演不了小年轻。你又穷又挑人,免费你还不知足?你这个脾气不收,那些粉丝不活撕了你!”
场务分明听到了假装没有听到,分明看到陆昂行就站在机器旁边也假装没有看到,所有人匆匆忙忙,好奇心藏在虚伪的忙碌背后几番偷看。陆昂行的表情隐藏在口罩背后。两颗头低下去,只看到不同色薄薄的发顶。宁则言说哎呀,像圆满的号声。然后他从机器前面绕出来,赤脚跨上◆床,穿进床边的白色拖鞋,和他打了个照面。
他不太认得出陆昂行,眼光还没有转换成陌生人的尺度,给利导和阿弥的温柔也泼到陆昂行身上。陆昂行脖子向后枕,又出现卡顿,他原本可以描述宁则言:自然卷短发,鼻头饱满,嘴唇烈烈,肩宽腰窄等等等等。他的意思是,宁则言很美丽地出现,他就失去了思考。
“你好。”宁则言说。
陆昂行急忙摘下口罩,身体弯成九十度的谦逊:“您好,您好,我是陆昂行。”
“哦——”他的嘴巴撅成一个娇俏的弧度,睫毛扑簌簌地,“那化妆间在这边,会有老师给你化妆的,拍完照片就要开机了。”他们之间少有这样的行为,最多的就是握手和拥抱。虽然总是在说保持如何如何的礼仪和距离,但使人感到紧张的行为还是越少越好。礼貌也需要看人下菜碟。显然宁则言因为鞠躬而感到不舒适,所以很快地将他丢给化妆老师,三两步飞到搭好的窗子旁边看剧本。陆昂行的目光无尽弯曲,看到他眉毛下边的痣,笑了。他们没有一见如故,拍双人照时透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以及奇异的暧昧。利导将此归结于贪和烂片导演对陆昂行胡乱打磨。宁则言往往不会在这方面找到他的错,和他合作过的几乎都是很会磨演员的导演,或许有名气或许没有,但宁则言的表演早在拍摄《禁山》之前就完全成熟,陆昂行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他们都没有看走眼,在外形上,来试镜的诸多年轻演员中,只有陆昂行配得上。
合照拍摄结束后,马不停蹄地开机——聚在一起,拍一张合照,利导随便一拍手,亮嗓吼道:“今天我们正式开机了!”
场务起哄,说开机不请吃饭呀!利导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嘴边,深吸口气,叹道:“穷鬼请不起啊,下次,下次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