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戏

第一场拍摄剧本中第二十一幕，唐安宇与赵晔认识后的第三次见面。氛围保持在暧昧不清的距离中，有段吻戏。利导在开拍前询问陆昂行剧本背得怎么样，得到肯定答复后看了眼在窗子旁背剧本的宁则言，说那去找宁老师对对剧本，快快儿的，还一会儿就开拍了。陆昂行被利导的话推到宁则言身边，怯怯地问好，席地而坐。宁则言耷拉着眼皮，剧本放在腿上。他的剧本干净，就连赵晔的台词都没有勾画出来。相较陆昂行的剧本上有他自己对剧本对角色的理解，有胡乱画出来的符号，有所有不具象的笔触表现出来的具象。

“你和别人拍过吻戏吗？”宁则言突然问，剧本合拢了。陆昂行看到剧本封面上唯一的笔触，宁则言的名字。陆昂行回道：“拍过，但是没有和同性拍过，而且之前借位比较多。”

宁则言垂下眼光，佝着背靠近陆昂行，肩膀扣着，并不是多么如何的姿态，但这仍旧使陆昂行暂停了思考，眼球发出咔咔的声响。他说你好紧张。陆昂行吞咽欲望，在心里说是的。之后要接吻，你这么紧张可不行。他想了想又说：“我的回头客不少，你是因为什么回来找我？”陆昂行应该说：“不知道。”但他说，因为很喜欢。把宁则言逗笑了。他笑使陆昂行清醒些，忙忙迭迭地道歉。

他站起来，剧本放到板凳上，向陆昂行伸出手说：“不用太在意，之后是要演一对儿的人，太紧张效果不好，来正经地对戏。”陆昂行点头，借他的力站起来，捏着剧本和他走了两步到床边。他松开手，十分自如地从自己的意态中剥离出部分赵晔，笑盈盈地凝视陆昂行又说一遍台词：我的回头客不少，你是因为什么回来找我？陆昂行看看剧本又看看他，说出不知道的答案，随即他叹息，调转脸拿侧脸对陆昂行。想来就来了。他眨眼，只拿一只眼睛看陆昂行：我确实是你想看就能看到的人，想睡也是很轻易就能睡到的。我明码标价。说完他就应该靠过来吻陆昂行，剧本上说要亲嘴。陆昂行忍不住咬紧牙关，睫毛发抖。

手掌扪在陆昂行脸上，陆昂行松懈了，狂乱的心跳逃过一劫。宁则言暂时并不打算吻他，玩笑式的试探也没有。他们拉扯着走位，排练来往的动作。陆昂行感到奇异的重视和工作的愉悦，他不再是商品。这样的感受在开拍打板的瞬间消失殆尽。他害怕，害怕宁则言眼睛里闪烁的角色的眼光，害怕宁则言一举一动都透露的“入戏”，害怕导演的目光，他木讷地背诵台词，与公司要求他和宋静炒cp时背书站台别无二致。

利导大喊：“卡！”

打光收音摄像同时关闭，宁则言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利导调整灯光和布景，将床边的小花移到书桌上。陆昂行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利导并没有大骂特骂，很冷漠地调整现场调度，最后重新开拍打板前说：“小陆不要紧张。宁则言注意引导，再来。”

场务打板。宁则言按照排好的走位移动，说话，最终他停留在书桌旁，手指拨弄着他养的花，耷拉着眼皮。陆昂行走位错误，出画。而这样的失误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不断重拍不仅在挑战导演的耐心，也在消耗工作人员的体力。又几次，宁泽言有些脱妆，利导喊停休息，讲戏补妆。过来前被阿弥拉住他嘱咐几句：不要太凶不要骂人，好好说话。诸如此类。宁则言忍不住笑，跨过安全距离，偎到陆昂行身边小声说：“不会被批评，他心里有数，你不要再紧张。”紧张。几乎所有人都在重复这两个字，他的一切错误都归结到紧张上，他不是紧张，他是害怕。他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还是要来拍这部电影，害怕又是失败。他能做的都做了，但还是很烂。

利导让宁则言带陆昂行重新过了两遍走位，才开始讲演技上的事情。失误不是多大的问题，但演技，口条却是摆在明面上，直接能够感受到的。利导指出他在回答问题，接宁则言给出的戏时完全没有接住，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回避重点并不是唐安宇该有的状态。他说：“你之前没有拍过什么需要你有眼神戏的东西，也不需要接别人的戏。现在需要你做，你一开始做不好是可以理解的。你可以害怕宁则言，但你不能害怕赵晔。我给你时间，调整好状态，这一场戏过不了之后的，你也很难拍下去。宁则言，你和他再对一下戏，给你十分钟可以吗？”

宁则言点头，走过来牵住陆昂行，来到最开始的站位，一步步地去做。他怜爱地抚摸陆昂行的脸颊，问：你为什么来拍这个戏。剧本很有趣。陆昂行表演式地给出虚假的答案。别的名导不肯要他，只有利导接收下来。这个答案只在心里就使他死了一遍又一遍。宁则言知晓他的虚假，于是停下来，停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不远处是往来的，着急忙碌的工作人员和虎视眈眈的周源。“你会跳探戈吗？”这是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但陆昂行还是非常地提起神经，投递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我会。那我们来跳一段探戈吧。他的目光从他薄薄的肩膀升起来，很有生气的样子。他们形成相对亲密的符号，在狭窄逼仄的片场，躲避工作人员，小心摆放的道具和床榻，歪歪扭扭地跳一段探戈，下一刻就会神形崩散的探戈，扑倒在床上。宁则言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看着摄像头，不如看着我。和观众或者导演跳舞，不如和我跳舞，你说呢陆昂行——好像没有和你介绍过我，我叫宁则言，宁愿相信一则谎言的宁则言，接下来你要好好看着我。”

陆昂行被他说话的语气淋透了，他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一个演员，于是他伸出手，捺在宁则言的耳朵上，宁则言说：“我的回头客不少，你是因为什么回来找我？”陆昂行茫然地看他，随即恳切地回答：不知道。宁则言点头，叫道：“利导，我们好了！”

场务再打板。这场戏终于完整地顺完，但没过。宁则言知道过不了，陆昂行还是没有接住他的戏，或许这就是他的全力，但不是利导会买帐的画面，也不是他接受的。陆昂行甚至躲开了他的亲吻。利导喊卡，表示暂停拍摄，坐在监视器后边吸烟。宁则言自然的被周源拉走喝水，想到什么，回头望了望陆昂行，才坐到自带的板凳上。

周源掏出手机递给宁则言，小声说：“刚刚郑毅打了电话来，说剧组放了开机的消息，让言哥微博尽量营业，随便发点什么，照片文字都可以，预热新电影。也嘱咐，说希望言哥和陆老师保持距离，公司虽然有蹭热度的想法，但陆老师底细不清晰，怕惹事。不过言哥要是喜欢，交个朋友也不是坏事。”

宁则言答应，登上微博停留在首页。胡宇又发了健身照片，汗津津的脸。四十岁的人保养得不错，只是说比不得年青人的精气神。宁则言点开自己的微博主页，上次发博是生日会那天的感谢。他想了想，点开别人的微博观摩，仿照着别人的热络写道：进组开始拍戏了，和恩导久违地再次合作，希望能好好地完成拍摄，安安全全顺顺利利。

不多时便有粉丝评论留言。

“哥哥总算又进组了！是电视剧？或者电影？期待！”

“恭喜哥哥进组！”

“终于等到言崽儿进组，言崽儿！多拍照片！多交朋友！和片场的演员们好好相处！一起吃饭打闹好吗？听妈妈的话！”

“妈粉疯了，女友粉也疯了，作品粉疯得更厉害！言哥快火吧呜呜呜！信男愿用十年单身换言哥一夜爆红！！！”

“言哥应该又拍电影了，恭喜再合作。”

宁则言叹息一声，摇摇头无奈地微笑。他们总是期待他更好，去尝试新的领域或者和他们多分享生活，认真的和别人热络，交一些或交心或不交心的朋友。在职场圈子里，多个朋友多个机会。有什么事情，也有人照应。可是他不想交朋友，试探的排舞要跳一遍又一遍，没有谢幕的机会，登台后就要跳到死在台前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