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七十四岁了，身体不好，走在人群中，那么慢，像岁月都存在于她那一方方寸步之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到头就是一个结束并肩一个开始。外婆叫杜香玉，三十二岁产女，五十岁女儿香消玉殒，七十四岁死在路上，外孙的背上，轻轻地摸着宁月生的脸，说等她一死，就找地方烧了，带回去埋到桃溪院子里的树下。

宁月生爱外婆，她的温柔，坚韧，平静或多或少的影响着宁月生，苦难不会磨平爱。

其实防控区域并不远，恒婵大大小小的防控区有上百个，小村镇旁都有。只是检查麻烦些，要坐一小时的车，去市里检查。他与辰放、祝瑄蘅在防控区域住了六个月，六个月后恒婵大部分“流员”已被带回医院就诊，允许人民在三天后返回家中，大型的超市准许开放，娱乐场所仍然关闭。

宁月生和辰放回了桃溪，给祝瑄蘅买了一群小鸭子，养在葡萄藤下。所有人都在努力度过这次来源不明的病毒，但总有些人反社会、反人民，散播这样或那样的谣言。在浮云上几乎随处可见“国家焚烧流员”，“流员逃出”的虚假消息。

平稳三个月后，反社会分子在尔伦炸毁了收治“流员”的医院，半数“流员”逃出，离开了尔伦，形势恶化，同时，其余一线、二线城市医院也被袭击，医疗设备的损坏事小，流员出逃和医护人员伤亡事大。

浮云信号被有心人阻隔，一时间人心惶惶，自此，长达两年的，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才刚刚拉开帷幕，流员不过是流失在外的患病人员，最可怕的，还是人性。

人类唯一的敌人就是人类。

那时宁月生应召去做志愿者，因为反社会分子的袭击，为了保护一名专业的护士，罹难，再等几天正好是他三十岁生日，他和辰放约好那天去吃甜点，没办法再去赴约。

辰放和他交情颇深，青春期一起犯浑的好伙伴，他疯狂，热爱自由，辰放沉静，无声的狂放。一起跳过矮崖，闯过Alpha的公寓，勾搭过同性别的男人，也打过群架，熬夜赶作业。也当过辰放的绯闻男友，互拦桃花。他与辰放实为知己，互相珍爱。

但他并不打算现在联系辰放——辰放从业考古，六月份正在息烽进行考古作业，起码得等到九月份才能回恒婵，且辰放和他在恒婵都没有自己的房子。

科技越先进，人越恋旧，越喜欢追忆从前。

宁月生也想死在桃溪，所以地买在桃溪，请外婆帮忙看着，修的院落。辰放有个娃娃亲也在桃溪，为了这事儿他家里让他在桃溪买房。他们都忙工作，少有回去，有几年连过年都没时间回去。

村镇和市里是不同的。田土返给村镇里的一些中老人种植，建筑推倒不少，机器的运用也是极少数，各家各户住得不远不近，都方便。

宁月生打算在病毒开始传播之前就回去陪外婆：“阿贤，帮我定一张回桃溪的都运，九月十号吧。”

都运是国内最受Omega欢迎的出行方式，价格实惠，全机器服务，少数几个真人都是女性Beta，更加减少乘客的忧虑——都运只接待Omega和孕育期的人们出行。Alpha不接待，就连男性Beta都拒绝。以安全安全、便捷而出名，许多外国Omega对都运也有不少了解。

他并不是擅于运筹帷幄的人，每个人都要做的事情，他做得很慢，有时甚至于不愿意去做。他或许应该去收集物资，必要的口罩，防护镜，可以长时储藏的食物等。

但他不，让阿贤购买车票之后，回房间睡个高兴，睡前吃了叶酸片，骨头也睡得发软。做志愿者根本就没有什么睡觉时间，不至于吃不上饭，只是累和痛。

“警报，警报，有恐怖成分的人员闯入小区，现门窗已经封锁，请勿离开室内，不要靠近门窗、排风口，保持冷静，请勿使用浮云端——现在是上午十点十五分，住户们不要点外卖，是时候发挥您精湛的厨艺了。”

全小区播报警示，宁月生躺在床上想，自己要是恐怖成分的人员，听到这个警示能直接萎靡不振，再起不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做恐怖成分的人员，开展恐怖活动了，又或许他本身就没有恐怖成分的人员的那分作恶的勇气和心。

“月生，你该起床吃饭了，昨天没有吃晚饭，今早也没有吃早饭，肚子里小朋友也会饿的。”阿贤第三次提醒宁月生起床，前两次他用各种理由推辞。

宁月生翻身坐起来，很快有趴在被子上，闷声道：“我再睡五分钟，起来也没有饭吃。”

阿贤重复一遍宁月生前天的计划安排表，今天合唱团在睿思剧场有表演，他是主大提琴手，不去今天的场子得砸。两点半，时间不多了，小区七十分钟内会解除警报。宁月生算好时间才起床洗漱，撩开窗帘看一眼窗外，鲜血喷射到镜面上，恰巧看见男人人头落地。

特警身后立着一位青年，只看得见侧脸，眼睛缠了绷带，脚边蹲着只黑色大狗。宁月生觉得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作罢，转身去厨房做饭。

下午一点，鹤瑞小区解除警报，所有住户恢复正常出入。宁月生赶在两点钟前吃完饭，坐空中巴士准时抵达睿思剧场后台。余凯见他来了才松口气，宁月生没注意到余凯看他，兀自整理衣服，给大提琴调音。

齐齐上了台，宁月生游目四顾，主钢琴人选更迭，他记得原来是霍离，一个信息素很淡的Alpha，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嘴唇如同鸽子血。

今夜奏唱《艾迪阚斯的黎明》，曲子有些难度，宁月生只得把心思收拢，好生看指挥，配合整个合唱团的表演。或许是怀孕的原因，精神稍差，险些拉错拍，连忙集中精神，以免出现真正的演出事故。

合唱团表演极其耗费体力，一场演出下来，谢幕时宁月生腿软，握着琴弓的手指打颤。宁月生想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他可能不会再参加任何演出，虽十月份之后想演出也不被允许了，但他还是要请辞离开。

合唱团老板就是团长，家里有些闲钱的Beta，Omega母亲早早地和父亲离了婚，现在两母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潇洒。宁月生提起要辞职时，团长有些惊讶，当初招宁月生进来时，他就知道宁月生是要在音乐里躺一辈子的人，“是有什么难处吗？”团长委婉地问道。

宁月生摇头又点头，最后直言道：“我怀孕了。”

他一怔，猛地将手里的琴弓砸出去，额角青筋暴起：“他妈的李拾斋还是不是个东西！”

宁月生抿唇倏然笑出声：“不要生气，不值得。我怀的不是李拾斋的孩子。我和他分手了。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怀了谁的孩子。”他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失足少年。

他被宁月生吓到，又气又喜，只好先去把琴弓捡回来：“你们两个怎么都出意外，你怀孕是个大事，霍离暂时失明也是，你们俩啊，难兄难弟吧。”

“我给你个建议。”团长坐好，摸了摸跟了他多年的小提琴，心疼了，“在满三个月孕期之前把这个小东西的亲生老爸找到，人还行就收着，人不好就告他吧。非自愿终身标记。”

“为什么要三个月之前？”宁月生困惑。

团长凄然一笑：“三个月后，如果没有他的信息素，你认为会发生什么呢——这个孩子生不生得下来是一说，没有他，你会暴躁，疯狂，甚至于崩溃。年青人都不太知道，终身标记也意味着信息素限制，你的气味只能被他闻到，他的也只能被你闻到，在其他人的嗅觉判断里，你们变成Beta了。”

这是没有成婚的年轻人们不知道的，长辈们羞于启齿，只告诉孩子们不要轻易和别人发生关系，结婚前不能被终身标记，没有讲更具体的原因。

宁月生应声，团长最终给他批了离职，让他以后还能来就来，合唱团永远欢迎宁月生。合唱团的熟人陪他坐车回去，路上简单八卦了霍离暂时失明的事情。

大概一个月之前，和狗狗出门时，遇上恐怖袭击，玻璃片溅到眼睛里去了，医生说可能是暂时失明，但不排除永久失明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