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澹台嚣的手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像被一股大力狠狠拽回，他整个人都跟着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剑尖贴着孟晚元的睫毛划过，把他的睫毛削下来三根。

孟晚元呆在原地不动，显然是吓傻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左眼。

澹台嚣额头滑下一颗汗珠，手有些抖。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往树上看，那儿有个人。”

澹台嚣目光微抬，从一棵棵树上扫视过去，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模糊的黑影上。

“把你的青蛇簪扔过去，给他一点教训。”

澹台嚣的手摸到怀里，青蛇簪感受到了他的温度，蛇身微微蠕动起来。

澹台嚣指尖从蛇身上划过，却又收了回来，把剑插回剑鞘，口中道：“不。”

“……什么？”碧虚郎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不。”澹台嚣垂着眼睛，从孟晚元身边擦肩而过。

孟晚元：“你在跟我说话吗？”

澹台嚣摇摇头，越走越远。

“你不听我的？”碧虚郎还沉浸在震惊里。

澹台嚣没理他，走到那棵树下抬头望望，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他麻利地爬了上去，坐在树枝上，从这个角度往下张望，的确能看见他们刚才待的地方。

澹台嚣想了想，溜下了树，捡起地上的桃核。桃核还是湿润的，也没有沾上很多尘土，显然是刚刚啃过的。

最近仙山上没有供应桃子，至少这些小弟子是吃不到的。要么是从外面买来的，要么是在上山的路上摘的——他那天爬山的时候看见了桃树。

澹台嚣心里有了谱，扯了片大树叶把桃核一包，提溜着就往雁过处去。

“你不听我的？？”碧虚郎又问，声音都比刚才尖细了。

“你再出馊主意害我，我就从镇剑楼顶上跳下去，带着你一起死，谁也别让谁捞着好处。”

碧虚郎：“……”

澹台嚣露出个得逞的微笑，接着道：“或者我们和平相处，我做一颗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好大米，你老老实实做米虫。”

碧虚郎：“你才是米虫。”

“不喜欢这个称呼？行，我换一个。”澹台嚣从善如流，“我是大粪，你是蛆。”

碧虚郎：“你还是从镇剑楼上跳下去吧，真的。”

澹台嚣笑了笑。

碧虚郎自己也笑了，“我终于有那么点觉得你像我了。”

到了沈则绎那儿，澹台嚣把状一告，等着沈则绎的反应。

沈则绎看着那个桃核没吭声，沈星洲坐在他肩上问澹台嚣，“你确定是因为那个人捣乱，才差点出事的吗？”

“确定，不然孟晚元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眼睛往我剑上撞？”

“会不会是他不小心踩滑了？”

“我当时是让他侧身的，就算踩滑了也是往旁边，不会往前。”

“哦……”沈星洲看了一眼沈则绎。

沈则绎道：“我知道了。你去上晚课吧。”

“嗯。”澹台嚣很放心地走了。

“他要干什么？”沈星洲问。

“去找找他现在在哪儿。”沈则绎把沈星洲从自己肩膀上弹了下去。

沈则绎踹开门的时候段盼山已经做好了准备，大喇喇地等在房中。

“我只是开个玩笑。”不等沈则绎开口，段盼山便道。

沈则绎看了他一眼，突然从门口消失了，下一秒左手掐着段盼山的脖子把他按在椅子上，右手的短刀抵在段盼山眼皮上，冰凉的刀刃激得段盼山眼皮微微一颤。

沈则绎把他掐得快要上不来气，这才松开了他，直起身来。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

段盼山咳嗽了几声，脸色很难看。

“你对我不满，冲着我来就是，那两个孩子做错了什么？他们哪里招惹你了？你也是他们师兄，这点人性都没有吗？”

“人性？你跟我说人性？可不可笑？”段盼山阴森森地冷笑，反唇相讥，“你比我强在哪儿？”

他站了起来，和沈则绎对视，“澹台嚣不也是个孩子吗？嗯？”

沈则绎周身的空气好像都一下子冻住了，“少拿你和我比，畜生。”

“我是畜生你是什么？除非……”段盼山忽地一笑，“除非你告诉我澹台嚣不是个孩子。”

沈则绎蹙了蹙眉。

段盼山得意起来，仿佛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我听说了一些好玩的事，澹台嚣结丹了？真是个厉害角色。可是十二岁就结丹是不是太早了呢？这让我不得不产生一些怀疑。”

“那么现在，大师兄，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澹台嚣就是个单纯的小孩子，而你是个畜生；二是，你把一个鬼仙带进了山门。”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又轻又狠，几乎是咬牙切齿。

沈则绎眯了眯眼睛，问他，“你在威胁我？”

段盼山笑着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相。不光是我，如果我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想必大家都很想知道。”

沈则绎想了想，道：“我有个问题。”

“什么？”

“有哪一条门规说了禁止鬼仙入山门吗？”

段盼山愣住。

沈则绎看着他挑了挑眉，“鬼仙也是五仙之一，这是鸿钧老祖的金口玉言，并允许他们修炼、飞升，他人不得干涉和阻挠。那么即便澹台嚣真是鬼仙，师尊也可以收他为徒，不是吗？”

“可是……”

沈则绎接着道：“有的鬼仙的确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们用的是夺舍之类的方法，自然为人不齿。但其他的鬼仙可没有作奸犯科，只不过想低调一点而已。但还是不免遇上某些七尺男儿跟小孩子耍阴谋诡计，得逞了还觉得是自己有本事。”

段盼山气血上涌，却无可反驳。

“现在我们的事说清楚了，再来解决我来这儿的目的。你是自己去跟师尊坦白，还是要我替你说？”

段盼山的怒目而视没有掀起沈则绎任何一丝波澜，他继续平静道：“你自己去说，我还可以给你留一点体面。要是换了我去，我一定会把你做过的事一件不落地说出来。你刚刚用的什么词来着？哦，公之于众。到时候的后果绝不仅仅是被师尊责罚那么简单。怎么样，考虑一下？”

“你没有证据。”段盼山道。

“我当然有。不信的话，走着瞧。”

沈则绎看着段盼山的眼睛，目光一点点沉下去。

“你要揭发我，你也没有好果子吃。”段盼山道，“你一定和那个鬼仙有过苟且，不然你不会对他这么好！”

沈则绎淡淡道：“还是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你没有证据。”

“你……”

“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沈则绎语气和缓，段盼山眸中却露出了清晰的惊惧之色，“那天你的房门虚掩着，我走了进来，看见小师妹的外衣落在地上……”

“我什么也没有做！”段盼山突然暴怒起来。

“那是因为我来得及时！”沈则绎也有些恼火，“你这个畜生。”

段盼山咬了咬唇，“我对她是真心的，她也喜欢我。”

沈则绎气笑了，“你真说得出口。”

“不然她为什么要跟你求情，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求你不要说出去？你以为自己有多正义？她离开紫云教再也不修仙了，现在早就成了一抔黄土！”段盼山说着说着眼睛居然湿了，“要不是你，她肯定会是女修里最厉害的那个。”

“你也好意思说她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沈则绎逼视着他，忍着怒气道，“她下跪磕头求我放过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缩在旁边一声也没吭！你当时是不是在盘算怎么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这就是你的真心？躲在十四岁的师妹身后等她保护你？”

“我不是……”段盼山蹲在地上，痛苦地摇头，“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怕师尊知道了会废掉我的修为把我赶出去，我不想死……”

沈则绎沉默了一下，道：“真这么害怕？”

段盼山点头。

“你飞升在即，这种时候要是发生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惹怒了师尊，你这辈子都没戏了。想想是不是挺可惜？”

段盼山抬起头，带着些乞求地望向沈则绎。

沈则绎道：“如果我可以替你保密呢？”

段盼山眼睛一亮，又有些不解。

“告诉我，你是从谁那里听说澹台嚣结丹了的？”

“我告诉你，你就替我保密吗？”段盼山问道。

沈则绎蹲下来和他平视，一字一顿道：“只要你说的是实话。”

段盼山还有些不放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倒霉不是你最喜闻乐见的吗？”

沈则绎道：“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你就算被五马分尸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把注意力放在尚未发生的事上来得有意义。你说呢？”

段盼山沉吟片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递给沈则绎，闷闷道：“我回来的时候，放在我桌上的。我不知道是谁写的。”

那个字迹是刻意写得东倒西歪的，丑到完全没有分辨的价值。沈则绎看了看便收了起来，道：“从现在开始，你和我还是仇人，见面恨不得撕了对方的那种。”

段盼山一惊，以为沈则绎不守信用，可却听沈则绎继续道：“但我希望你放聪明一点，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值得嫉恨。”

段盼山没吭声，看上去很不甘。

“师尊教澹台嚣下棋的时候告诉了他一句话，我觉得你也可以记着，闲来无事细细品味。”沈则绎起身，撂下一句话，“能审局者多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