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嚣意外得到了沈星洲他们送的生辰贺礼，受宠若惊，还把那个红鸡蛋的壳带到了梦里给碧虚郎看。

他两手捧着鸡蛋壳，献宝似的举到碧虚郎眼前。

碧虚郎看了看鸡蛋壳，再看看他，冷冰冰道：“你认真的？连口蛋白都舍不得给我留？”

澹台嚣：“这是我的生辰，又不是你的。你活了几千年，还没过够呢？”

碧虚郎显然是生气了，瞳孔都缩了一下，像一只成精的大猫。

澹台嚣隐约觉得此刻他身后应该有一条大尾巴在啪嗒啪嗒地甩，于是他往自己屁股后面摸了一把。

抓到了一只手。

澹台嚣猛地翻身坐起，把甘千峰吓得差点摔个屁墩儿。

“你，干什么？”澹台嚣迷迷瞪瞪地问。

“叫，叫你起床。”甘千峰道，“刚推了你一下，你就突然抓住我的手，你这是醒了还是没醒啊？”

澹台嚣眯着眼睛，“你叫我起床，为什么要摸我屁股？”

甘千峰：“……”

他怒道：“不服你摸回来！”

澹台嚣勾了勾嘴角，下床经过甘千峰身边的时候一巴掌拍了个脆响，猝不及防。

甘千峰幽怨地捂着屁股，像个被山贼调戏了的良家少女。

澹台嚣本来已经够惊喜了，没想到等到了清霄真人那儿，还有一份大礼在等着他。

他按照清霄真人的吩咐，掀开桌上盖着的绒布，绒布下面放着的正是清霄真人的那把伏羲琴。

澹台嚣碰都不敢碰一下，茫然地看向清霄真人。

清霄真人道：“送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爱惜它。”

澹台嚣目瞪口呆。

“它的名字叫素怀，不是什么法器，只是一把琴而已。”清霄真人说着在香炉里添了一把香，“这是许多年前，我的一位故友留给我的纪念。”

“多谢师尊，可是这太珍贵了，弟子不敢要。”澹台嚣忙道。

“真正珍贵的是那些回忆，这琴是用来睹物思人的，时至今日……”清霄真人顿了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已经不必再睹物思人了。”

他朝澹台嚣招了招手，道：“来，我们今天不下棋了，我教你弹琴。”

澹台嚣抱着琴过去，在清霄真人身边坐下。

“琴者，禁也。禁邪归正，以和人心。”清霄真人拉着澹台嚣的两只手抚在琴弦上，“所以你别小看了鼓琴。琴之为乐，可以观风教摄心魂、辨喜怒悦情思、静神虑壮胆勇、绝尘俗格鬼神。这就叫做君子之德。”

澹台嚣有些发怔。不知是不是指尖的凉意让他的大脑也活泛了起来，在触碰到琴弦时，他心头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一阵恍惚间，沉甸甸的旧忆翻山越岭而来，徘徊着靠了岸。

“这是许多年前，我的一位故友留给我的纪念。”

“你就是师尊的那个宝贝疙瘩，听说师尊可偏心你了。为什么呢？”

“知道这是哪儿吗？”

“已经不必再睹物思人了。”

澹台嚣转头，望了一眼清霄真人。

“不要走神。”清霄真人看着琴弦道。

片刻后，一缕悠扬的琴声从延梧殿传出，响余群动息，曲罢秋夜深。

这首曲子一弹就是整整三年。

岁月飘渺、流年荏苒，时光的刻刀划过人间的尘埃，断断续续刻下故事里无关痛痒的标点符号，却不肯记下所有的美好。但好在澹台嚣学会了贯清风于指下，衔落月于弦中，逐渐心手相应、弦指相忘，让它们化作长河缓缓流过，自己得以沿着河岸寻觅来时的踪迹。

“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心意既得形骸忘，不觉天地白日愁云阴。”清霄真人立在窗边，负手望着窗外的景色。

一曲终了，澹台嚣停了下来，意犹未尽地抚摸着琴身。

十六岁的澹台嚣已经不见了三年前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青春的朝气，和少年特有的蓬勃英气。他的五官已经长开了，鬓如刀裁眉如墨画，谈笑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就连嘴角的弧度都似月牙般完美。

清霄真人转头，冷不丁看见那张和碧虚郎几乎一模一样，却又不那么完全一样的脸，一时恍惚住了。

“师尊？”澹台嚣眨了眨眼。

清霄真人回神道：“今天就这样吧，你早些回去休息。”

这会儿下午只过了一半，还远没到平时结束的时候，澹台嚣有些不明白。

“晚上我要带盼山离开，过阵子就会回来。”清霄真人解答了他的疑惑。

“二师兄终于要飞升了吗？”澹台嚣问。

三年前就说的“马上”，马了三年也没上。

清霄真人颔首道：“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自己看着安排吧。反正你也一直在抽空练剑、看书。”

澹台嚣道了声“是”，把琴抱起来躬身退出。

走着走着突然顺拐了，澹台嚣差点摔倒，稳住身体以后忿忿地骂了一声，在心里道：“你干什么？谁允许你让我顺拐的？”

碧虚郎道：“你刚才怎么不让你师尊带你一块儿去看段盼山飞升？多好玩的事情。”

“那有什么可看的，我还得抓紧时间去藏书阁翻书呢。你自己出的馊主意，忘了？”

碧虚郎不说话了。

澹台嚣继续骂他，“我他娘的翻了三年的破书，连个鸡毛都没找到，你为什么不自己出来找？我眼睛都要瞎了！晚上做噩梦都是被书砸死的……”

“你温柔点。”碧虚郎道。

“温柔你祖宗！”澹台嚣道。

“你变了。”碧虚郎听起来很委屈，“我不就是昨晚突然尝试了一下控制你的身体，一不小心让你在沐浴的时候光着开门出去了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你走两步。”

澹台嚣的脸瞬间绿了。

他要是脸皮再薄一点，心理承受能力再差一点，他可能已经去跳楼了。

甘千峰后来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你的第一具尸体在哪儿？”澹台嚣问。

“干嘛？”

澹台嚣：“不干嘛。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碧虚郎：“……”

他一路沉默着，忽道：“你要是真能找到它，那就太好了。”

“嗯？有内情？”澹台嚣问。

碧虚郎“嘿嘿”一笑，带着些苦涩的味道，“我宁愿它被你挫骨扬灰。”

澹台嚣没说话，在心里摸了摸碧虚郎的头。

沈则绎走下祭台，把手里的三炷香交到古鄢皇帝手中，道：“陛下上香吧。”

祭台高达三丈，四周阵型按八卦排列，高竖九面五行旗。古鄢皇帝着龙袍、佩玉冕，端端正正地跪拜如仪，把沈则绎给他的香插进香炉里，俯首叩拜三下。

沈则绎十年前奉师命来到这里，做了两三年的古鄢国师，被尊为羽衣卿相。

除了紫云教外，清风教、雷音教、四方教都有自己的弟子分别到凡间的八大王朝做国师的，他们会帮助皇帝们敕封山岳正神以镇国运，在皇帝颁布罪己诏、大赦天下时替他们上达天听，至于震慑妖魔鬼怪等等更是不用提了。

自从沈则绎和陆子容都被清霄真人叫回去之后，古鄢、敕湟两国就都没有国师了。这两年古鄢皇帝深感国内动荡不安，天灾频繁，于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求得清霄真人松口，答应让沈则绎来一趟。他已经在这儿待了半个月了。

古鄢皇帝祭祀已毕，起身道：“多谢国师相助，想必古鄢来年必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沈则绎道：“分内之事，陛下不必言谢。陛下的罪己诏明日颁布出去的同时，也要在这祭台上高高挂起，以达天听。”

古鄢皇帝连连点头，道：“一切都听国师的安排。”

沈则绎于是就要告辞离去，古鄢皇帝忙道：“怎么，国师这就要走？不多留几年吗？”

几年……

沈则绎笑了笑，道：“陛下放心，古鄢国运很快就能好转。师尊嘱咐过我，要我早些回山，山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哦……”古鄢皇帝有些失望，但还是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强留国师了。那么，还请国师允许，让太子相送。”他说着指了指身旁的公子桑结。

沈则绎点了点头。

古鄢太子才刚十七岁，却已很有些天之骄子的从容气度了。他走在沈则绎身旁，含笑道：“国师大概还不知道，父皇已下令将国师的画像绘制了上千张，供古鄢臣民晨昏一叩首、早晚一炷香，诚心供奉。”

沈则绎道：“陛下抬爱了。古鄢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那是为君者治理有方，并非我的功劳。”

公子桑结道：“自六年前国师离开古鄢，许多大臣都希望父皇去其他三教再请一位国师来，甚至还有清风教的道长主动相询，可父皇只希望能再次得到国师的帮助，从不曾答允他们。”

沈则绎听到这一句眉心微动，问道：“太子方才说，清风教曾主动派人前来？”

“正是。”

沈则绎沉吟不语。

清风教已经在四个国家有了国师，独占了八大王朝的一半，怎么还不知足吗。

他没有直接回紫云教，而是先去了一趟临近的武祁、燕擎、乐胥、晋昭四国。果然收获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