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古鄢的例子，敕湟不干了，说什么也要清霄真人答应陆子容去一趟不可。清霄真人思量再三，同意等到沈则绎回来之后就让陆子容前去。于是清霄真人临行前就被澹台嚣缠上了。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奸计，陆子容得知师尊居然答应澹台嚣跟他一块儿去古鄢的时候眼泪都快下来了。

“师兄你嫌弃我？”澹台嚣问。

陆子容不忍心伤害他的感情，“当然没有，只是……”

“那就好。”澹台嚣拍了拍怀里的包袱，“我都收拾好了！”

陆子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不远处窗边喝茶的沈则绎。

澹台嚣一步跨过去挡住了他的视线，“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马上，马上。”陆子容拍拍他的胳膊，“你回去等着，我还要收拾一下。”

“哦。”澹台嚣听话得很，朝沈则绎摆了摆手告别，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沈则绎静静看着窗外澹台嚣一溜烟没影了，这才道：“你不想带他去？”

“哪能呢，我就是怕他不安生，惹出什么乱子来。”陆子容的行囊早就收拾好了，这会儿又拖出了床底下的箱子，多拿了一包银子放进去。

沈则绎看了他一眼，道：“别给他乱花钱。”

陆子容嘴上不情不愿的，却还是笑了笑，道：“他在这儿七年了，难得真正去一趟外面，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男孩子嘛，又不需要衣服首饰，最多就是些吃的玩的，花不了多少。”

“你就惯着他吧。”

陆子容系好包袱，忽然笑道：“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像一对严父慈母？”

沈则绎从容点头，“父母是好父母，就是孩子太糟心。”

陆子容笑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他之前怎么不说要跟你去古鄢啊？比起我，你治他更容易。”

“跟你亲呗。”沈则绎依然看着窗外。

陆子容抽了抽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里的一点酸味。

带着澹台嚣下山的路上，陆子容严肃道：“我可跟你说在前头，我是一定要御风的，你如果还是害怕，我的底线是背着你。”

“可以！”澹台嚣今天心情好，答应得也爽快。

“没用的废物。”碧虚郎在他耳边道。

澹台嚣只当没听见。

陆子容继续道：“你要听我的话。到了敕湟，我要进宫面圣，不能带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在客栈待着，要是非要出去也行，别穿紫云教的衣服，换身别的。我那儿有些银子，你可以拿去买想要的东西，不可以惹事，不可以和任何人起冲突……”

澹台嚣听着听着，原本兴高采烈的小眉毛一下子就耷拉下来了。

陆子容瞥他一眼，问：“怎么？”

“为什么不可以穿紫云教的衣服出去啊？”澹台嚣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师兄觉得我给紫云教丢人了吗？”

陆子容的心一下子软了，也觉得自己伤了小孩儿的心，于是把他揽了过来，柔声道：“好了好了，师兄说得不妥，跟你道歉。你没有给紫云教丢人，你是很棒的孩子。”

澹台嚣这才重新笑起来，抬头望着陆子容。紧接着悲催地发现，自己这个子真的是愁人，是比三年前高了一些，可比起其他同龄的师兄弟……

为什么老不长呢？

“我不去。我为什么要去？”沈星洲抱着门框不撒手，“我就不去！”

沈则绎负手看着他，片刻道：“你信不信我把门框拆下来？”

沈星洲梗着脖子怒斥道：“你不放心他，你自己去尾随啊，干嘛要指使人家！再说有陆子容在那儿，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沈则绎平心静气道：“我刚才已经跟你讲过道理了，陆子容到了敕湟，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他要进宫甚至住在皇宫的。”

“那，那澹台嚣都这么大了，他又不用人抱着吃奶，能出什么事嘛！”沈星洲累了，换了个姿势抱着门框，“我就想在家待着嘛。”

沈则绎：“别人家的识神都知道出外远游，你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我把你嫁出去是不是？我数三个数，你去不去？”

沈星洲下牙咬着上人中。

“一。”

“……”

“二。”

“……”

沈则绎往前走了一步。

沈星洲松开门框刷地没影了。

沈则绎摇头叹气心疼自己，真的没有比沈星洲更废的识神了。如果有的话，那大概就是澹台嚣体内睡死过去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嗯，澹台嚣，或者说碧虚郎的识神，名字叫天下第一美男子，简称美男子。

这个丧心病狂的名字当然是碧虚郎取的，他说其实这个称号他实至名归，但如果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话会显得不够谦虚，而且他也想给其他男人留条活路，遂退而求其次，把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美誉忍痛割爱给了自己无辜的识神。

小识神们刚出生的时候不着片缕，别人家的主人都会给娃准备一身小衣服，碧虚郎随手扯了几片竹叶拿浆糊粘成了个草裙就给了小识神。

“你挡挡就行。”他说。

愤怒的小识神当晚就从碧虚郎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上撕了块布，拿出去找裁缝做了一身衣服。

碧虚郎和这个小识神的关系也不能说不好，只能说相当不好。

尤其是小识神得知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之后，杀了碧虚郎的心都有。

识神们的外表、能力，往往与修士自身的品行、天赋相关。

比如有的生来手捧玉笏，说明主人功禄心重或者适合治国安邦；有的生来背着一把宝雕弓，说明主人杀伐心重或者适合做个大将军；还有的修士天赋异禀，识神降生时会自带一部独门秘籍给主人做见面礼。

碧虚郎和他的识神就是这一种。

不过……

“我不给你。”天下第一美男子说。

“我稀罕？”碧虚郎说。

后来碧虚郎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叫不醒美男子是因为他在装睡。

由于这个名字害人不浅，碧虚郎的小识神死也要给自己改一个。虽然碧虚郎不同意他就无法正式改名，但对外小识神还是称自己为“兰成”。

碧虚郎非常瞧不起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难成？做什么都难成？瞧你这点出息。”碧虚郎说着摇头。

小识神：“……”

忍字头上一把刀。

有了识神之后的碧虚郎和有之前没什么区别，因为兰成基本就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几次。美其名曰“我要出外远游增长你的修为我很勤快”，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见面是最好不要见面的。

所以后来碧虚郎多少有点羡慕沈则绎，他家沈星洲撵都撵不出去。

兰成在外面经历了些什么，碧虚郎一概不知，都快忘了自己有个识神。直到有一天，兰成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怪不得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碧虚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碧虚郎勉为其难地打了盆水来，尖着两根手指头给兰成擦脸。

“你杀猪去了？衣服脱了，我给你扯竹叶来。”碧虚郎嫌弃到面目扭曲。

兰成冷冰冰地看着他，“你积点口德！”

碧虚郎：？

“那里在打仗，很多人死了。”兰成好像受了很大刺激，眼睛都有点红，“怎么可以这样，那都是人命，他们为什么都不把人命当回事？”

碧虚郎没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兰成继续道：“我救不了他们，神仙是不能干涉凡人的战争的，可是，可是……”

他说着竟有些哽咽。

碧虚郎还是不吭声。

“你能不能……”兰成非常不习惯跟碧虚郎提什么请求，这会儿却还是硬着头皮小声道，“好歹，救几个孩子？”

碧虚郎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对啊。识神，不是应该和主人心性是一路的吗？你哪里像我了。”

兰成执拗地望着他。

踏过满地的断壁残垣，碧虚郎灵巧地躲过了一截断裂的房梁。

这里是一座佛寺，寺名叫什么碧虚郎不知道，匾额已经跟大门一块儿碎成渣了。寺内满地的横尸，死状千奇百怪，有士兵有百姓，更多的还是这里的僧人。

士兵们的尸体大多分布在最外圈，而后是僧人们，最里面的则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紧紧地缩成一团。

碧虚郎停住脚步，微微屏住了呼吸。

可想而知，当敌人到来的时候，军人们一步也不曾退缩，也不曾逃跑。他们用最后一丝气力保护了身后的僧侣和百姓。

而在他们全部倒下之后，僧人们也不曾后退。

遗憾的是，敌人最终还是踩着他们的尸体，把屠刀伸向了老弱妇孺。

“他们是来这里避难的。”兰成道，“也许是希望神佛可以护佑他们吧。”

“有活着的吗？”碧虚郎没多说什么，移开了视线，“你去找吧，我怕脏。”

兰成在半空飞了一圈，感知周围的呼吸。

他很快停在了墙角，朝碧虚郎招手。

碧虚郎蹙着眉，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血污，慢慢走过去。

兰成指着什么，示意他看。

墙角缩着一个妇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跪伏在地上，身前挡着好几个百姓的尸体。

兰成用尽全力把妇人的尸身推开，露出了她身下的襁褓。

碧虚郎打量两眼，问他，“还活着？”

兰成点头。

碧虚郎“啧”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兰成盯着他，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嫌脏。

这是条人命，是个襁褓婴儿，就算是粪坑，你也给我跳下去捞。

他刚要这么说，却见碧虚郎脱了自己的外衣，俯身把孩子抱起来裹上。他眉头紧锁，满脸嫌弃，说话却很轻，好像是刻意不想吵醒这个熟睡的婴儿。

“他吃什么？我可没有奶。”碧虚郎冷着脸不情不愿道。

兰成勾了勾嘴角，凑到碧虚郎肩膀边上，和他一块儿低头看着这个大难不死的孩子。

碧虚郎瞥见孩子脑袋后面好像露出了什么东西，伸手扯出来，是一块手绢，女人用的那种，上面是用血写下的一个“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