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和平假象没有维持太久，在给孩子取名的问题上，兰成再次对碧虚郎动了杀心。

“沈事。”碧虚郎说。

兰成磨刀霍霍。

“……沈心。”碧虚郎拍了拍襁褓。

兰成对着光摸了摸刀刃。

“沈油灯。”碧虚郎无视他的威胁，愉快拍板了。

“要不，你行行好，把孩子放回去吧。”兰成非常认真地说。

碧虚郎不理他，低头和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婴儿交涉，“以后你就叫沈油灯了，你襁褓里那个绢子上写了这个字，如果我没猜错，你多半姓沈……应该是这个意思吧。其实我也想让你跟我姓的，但是吧，我也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姓沈也挺好的，好听。”

婴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碧虚郎被他纯洁无瑕的目光看得心里一软，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道：“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没有正经名字，也没有姓？嗯……你看，名字呢都是出生以后父母取的，父母是最爱我们的人，他们会在我们的名字里寄托他们最美好的愿望。所以，我没有。你懂了吗？”

婴儿眨了眨眼睛，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你还挺有福气，遇见了我，要是遇上比我更坏的人，保准就把你拿去采生折割了。不过，我不能照顾你太久，但我会给你找一个非常好的去处，你不用担心。”

碧虚郎说着说着，已经没再看着怀中婴儿了。他喃喃地自言自语着，目光落在虚无的远处，空空的没有着落。

兰成在他开始念经之前就已经悄悄出去了，外面有人在等他。

“放心吧，一切都好。”兰成缓缓落地，两个小识神并肩坐在石头上。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月影投下树木捉摸不定的影子，大熊星在天上闪闪发光，四下里不知名小虫的叫声交相呼应，仿佛在给星星伴奏。

“谢谢你。”

兰成摸了摸后脑勺，看上去有些窘迫和不好意思，“谢什么？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该不管的。”

“你的主人应该不会养他太久吧？”

兰成点点头，“他会给孩子找个好去处的。”

“那么，我们还能常常见面吗？”

“当然可以。”兰成道，“我和他不怎么见面的，我一直都在外面游历。我们……可以，一起……”

“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说呀。”

兰成鼓起勇气道：“我们可以一起周游天下。”

他没有得到回应。

兰成的勇气泄了两分，“你不愿意吗？”

“我在等你说完。”

兰成不解，“我已经说完了。”

“没说完，后面应该还有的。”

“啊？”兰成想了半天。

“一起周游天下，一起赏花，一起赏月，一起在清晨醒来。天长地久，无非就是如此而已。”

兰成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两只手在衣袖的遮掩下牵到了一处。

碧虚郎抱着孩子找到清霄真人的时候，紫云教的第一仙山已经在筹建的过程中了。

“嘿，帮我把他养大吧，我要去死一死。”碧虚郎说。

清霄真人接过襁褓，问他，“这孩子是？”

碧虚郎神秘兮兮道：“我吃了一颗龙蛋，第二天，啪，肚子就大了。”

清霄真人笑了笑，道：“他叫什么名字？”

“沈油灯。”

清霄真人：“……”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交给你我就放心啦。”碧虚郎收起玩笑的神情，垂眸看了清霄真人怀中的孩子一眼，那孩子还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说来奇怪，碧虚郎总听说婴儿吵闹，动不动就要哭，可这个孩子似乎还挺安静，只要吃饱喝足不睡尿窝，他就非常满足了。

果然是自己这个名字取得好哇。

“那，我走了。”碧虚郎收回视线，朝清霄真人摆了摆手。

“这次的尸身依旧像从前那样处理吗？”清霄真人问道。

碧虚郎想了想道：“扔海里吧，好像没有这样处理过。我们要勇于尝试，知道吗？”

“投了胎以后，早些给我报个平安。”

“嗯。”碧虚郎点点头，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往婴儿手心里塞了片竹叶。

他道：“下次见了我，记得叫爹。”

清霄真人抱紧了怀中苦命的孩子。

碧虚郎说完以后还是站在那儿，低头看着孩子好奇地研究手里的竹叶，口中缓缓道：“他……大概是和西方有缘。我在一座佛寺里捡到了他，我的那个废物识神还以为我不知道，这孩子生来就有前世化身的识神，他是上仙转世呢。他的识神保护了他，借了一点佛寺里的力量，使了障眼法让他在敌军眼中成了块石头，他这才活了下来。”

清霄真人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

“他长大后得去西方教报个恩，不过……他还是得回来的，到时候你可不许不收他，而且必须让他做大师兄。”碧虚郎抬抬下巴，指指紫云教第一仙山的山门，“不然的话，我把这儿砸了。”

“你怎么知道他还是得回来？”清霄真人问。

碧虚郎挑了挑眉毛，孟浪一笑，马上又不正经了，“这可是我未来的夫婿。”

清霄真人：“……”

“真的，我的废物识神已经和他的厉害识神私定终身了，那我可不就得勉为其难委屈自己，跟他将就一下？”

清霄真人：“……”

“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他不太配得上我，希望我三思对吧？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降低一点要求的，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清霄真人抱着孩子转身就走，碧虚郎在原地笑了半晌，这才神清气爽地离去。

说起碧虚郎对待自己的每一具身体的手段，那可谓是花样百出且十分下得去手。什么举身赴清池、自挂东南枝都是最简单的，他对待自己上一具身体的“肠断白苹洲”把前去给他收尸的清霄真人都吓得不轻。

就不该认识这个疯子，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一次在自尽方法的选择上，碧虚郎琢磨了三天，却怎么也想不出新招来。第四天出去玩儿，路过城门口的时候，他一眼瞥见城门口张贴的悬赏告示。

企图刺驾的刺客在逃，赏额是一个万户侯。

好的，灵感来了。

身边一个声音忽然幽幽传来。

“你想去抓那个刺客，然后被他杀掉？”

碧虚郎转头看见消失了好一阵子的兰成。

“啊，那倒不是，我要去刺驾。”

兰成无话可说。

“当然了，我会失败的，然后就会被那些凡人抓住。不是有句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吗？把皇帝拉下马都要一身剐，那刺驾是不是会被处以更可怕的酷刑？我还真有点小期待呢。”

“你是不是有病？”兰成问他。

碧虚郎笑道：“我的确很想知道病死是什么感觉，不过很遗憾，我没病过，身强体健。”

兰成眉头紧锁，“真的，碧虚郎，我觉得你心理有问题。你要不要和我聊聊？”

碧虚郎倏然冷了神色，道：“你担心什么，你又不会痛的。赶紧滚吧。”

兰成恼火地走了，走之前骂道：“好心好意关心你，你简直没救了！就多余问你。”

听了兰成的话，沈星波道：“其实你的主人很可怜的，你要理解他。”

“我理解他什么？他就是个疯子。”兰成还在生气。

沈星波耐心劝导，“他通过伤害自己的身体居然能获得满足感，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这说明他的内心极度痛苦，痛苦到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你作为他的识神，应该保护好他，不要让他再这样下去了。”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问过他了，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你这样去问，他当然不会说。你得一点点感化他，让他信任你，他才能对你敞开心扉呀。”

兰成动了动嘴唇，不情不愿道：“我考虑一下。”

但碧虚郎显然是个实干派，没等兰成考虑完，当天晚上他就闯进了古鄢皇宫。

五天后，沈星波看着从高烧陷入昏迷的兰成叹了口气。

看样子碧虚郎的这具身体已经气绝身亡了，他被酷刑折磨了五天。

沈星波把兰成安顿好，悄悄地循着沈油灯的气息前去看望了一下自己的主人。他在清霄真人那儿的确过得很好，被养得白白胖胖，小被子旁边的一片竹叶也依旧翠绿。

沈星波津津有味地趴在摇篮边，一会儿摸摸主人的小手，一会儿戳戳主人的脸颊。沈油灯在睡梦里皱起小眉头，不耐烦地蹬了蹬小短腿。

“脾气还挺大。”沈星波轻声道，“我要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有个人目前比你更需要我。不过你放心，该出现的时候我自会出现。你呢……希望你不要忘了那个嘴硬心软的人，虽然他有时候是有点不着调，让人想打他，但是……总之，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会成为他的救赎吧，毕竟你是他亲自选定的夫婿。”

沈星波低低笑了几声，又道：“他的希望全在你身上啦。话说回来，沈油灯这个名字不行，兰成已经被他害惨了，可不能再多你一个。既然你是他的希望，你就叫沈希吧，字的话，将来清霄真人会给你取。”

沈星波落到婴儿的胸口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要忘了他，千万不要。你不记得他的话，他会很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