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风门，自然有梨风门的规矩。既然你来了，规矩你就都要守。”

“这里并非什么名门正派，所以管的也是比较散，但有一点你得谨记于心。”

走在小道上，临然拉着少年一边跟他聊着。

“什么？”

临然停下脚步，侧过脸一双蓝眸闪着光。他看了墨休一眼，随后轻声道:“不笑天灾，不笑人祸，不笑生老病死，不笑贫穷潦倒，这四点是我梨风弟子最需遵记。”

“不笑天灾，不笑人祸…”

墨休喃喃低语着，随后他抬起头看着临然道:“我…不明白。”

临然背着手，走在前面笑道:“无碍，待你到书阁落课，自会有人解释与你听。”

其实这些东西在梨风门的石碑前就刻着。

是个很接地气的解释。

不笑别人横飞而来的灾祸，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

不笑别人贪生怕死，是对自己最好的约束，是人都贪生怕死。

不笑别人贫穷，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也能出人头地。

这些都不是伪善，而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良知。

若连这点良知都没有，那这个人，即便再天赋异禀，梨风门也不要。

墨休盯着他看了又看，却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风轻轻吹过临然的脸，吹乱他的白发，显得有些狼狈。

他那雪发有些白得刺目。

墨休愣了一下，想抬手替他撩开碎发，却又默默放下手。

随后他问:“你的伤不疼吗？”

临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无意识的笑了一下:“嗯？还好啊。”

随后气氛有些尴尬，临然并不擅长聊天，也没多少人喊他聊天，墨休其实也是一个嘴笨的人，即便心中思念万千，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俩人一路各有心思。

到了御翎殿，临然领着墨休进了前殿，御翎殿很宽阔，虽然宽阔，但是里面的摆设却是少之又少。

进了临然的卧房，墨休沉默了。一张桌子上摆了一堆七七八八的东西，一些符篆，可以驱赶邪祟，冰冻符，镇妖符…等等一系列的。

旁边还摆着一盘没有吃完的点心，还有一些糖果，边上放着一堆书 。地上也是一堆东西到处乱丢，瓜子壳，糖果包装袋。还有一些被摔碎的茶杯。

墨休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留了个心眼，还是爱吃甜的。那以后就经常给他做点心吧。地上这些东西就由自己来收拾，作为弟子打扫好像也是应该的。

临然看着自己的房间内乱成这样，忽然间觉得有点发窘，他默默的捂住脸，咳了咳。

“偏房还没收拾出来，今晚你就先与我将就一晚。”

“…好。”

但是房间内就一张床，不知想到什么，墨休默默红了脸。

临然倒觉得没什么。毕竟是个孩子，就算身上藏的再多的秘密他也是个小孩子，就并没多想。

他让墨休先去洗个澡，清理一下身体。自己则走到那堆乱七八糟的桌子上，翻找东西。因为没有适合墨休的衣服，所以只能拿着临然的衣裳套在身上，瘦小的身板，加上宽大的衣裳，显得很拙劣搞笑。

墨休站在临然面前，纤细的手揪着胸前宽大的衣襟。

他有些懊恼，小孩子的身体就是丑，又瘦又小，干巴巴地像木柴一样。

临然向他招了招手，喊他过去。墨休走过去发现他手中拿着一瓶青瓷药膏，临然伸手拽着他坐下，扯开他的衣襟想要帮他上药，墨休脸一下子就红了，临然也没有管他。

他努力打起精神，细细的把少年身上的伤口擦了擦，自己一身的血衣却没来得及换，做完这些，他已疲惫不堪。

转身去倒了热水泡澡，滚烫的热水刺激得后背的伤口更痛，血几乎快染红了木桶里的水，可临然却不在意的靠着。一直环绕在脖间的银蛇滑落木桶，现了人形。

一身朱柿长裳将身形修饰得体，一头乌黑的发散落在身后，额前却有两缕银白的发。

头上有两个雪白的畸角，面若潘安，那双发红的蛇瞳却极为魅惑，让人无法抵抗与他对视。

如此一看，他并非蛇类，而是濒临灭绝的雪蛟一族。

可普通的雪蛟通体发白如雪，且无畸角。

他显然是雪蛟中异变的独特体。

雪蛟修行过百就可以成人形，但是因稀有，可长修行，便被肆意猎杀，如今活着的雪蛟少之又少，为了躲避修行者的大量屠|杀，不得不依靠人身混在人间渡日。

十年前若不是遇到临然，枫红也不可能活到如今。

他弯下身，伸手去碰临然玉白染血的背，却被他一手握住。

“阿舟，你的伤口不简单，让我来给你看看。”

热气蒸得水中人如明月朦胧，雪发顺如绸缎。那双湖蓝的眼瞳被低低垂落的眼睫遮住，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目光却被他泛着珠红的唇吸引，开口嗓音更是叫人沉醉。

“枫红，我无事，你出去。”

枫红知道他的性格，便不多说什么，只伸手勾着木桶里的水，掀起一片波澜，道:“外面的小魔族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别跟我说还真打算收他为徒，可别忘了，以他的身份过不了玄碑门。到时候这小崽子命没保成，就要被毒刺穿心了。你舍得啊？”

“滚过去。”临然抬眸让他转过身，自己从水中起身，晶莹剔透的水珠自雪白的身躯滑落。

随手套了件外衣，便自顾自给自己上药，“我何时会做没后手的事情。”

“哼，是。”枫红双手抱胸，一副不服的模样，“你是会留后手，可你从来不给自己留后手。你已经有两个拖油瓶了还不够。人，妖，魔。三界破烂都被你凑了个齐，加上你，还真是叫人砸舌。”

“枫红，你是不是还忘加上你自己了？”临然系好腰带，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反正我底下的破烂都这么多了，也不差那一个。不聊这个，我有事要你去办。”

“要补个拜师礼，还要给徒弟准备见面礼，这些我都懒得动手，你去雪山帮我摘一株虎纹草。”

虎纹草，一种只有长在极北之地的材料，并不是药草，虽然叫草但却是一种生长在地下百米的木料。这种东西拿来雕刻是最好，磨成珠子做成手串也有安神驱邪效果。倒是挺适合临然这种懒到极致，还要准备东西送徒弟的人。

“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给小魔族做点东西，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再启程。”

等交代完事，临然才疲惫回到房间。走到床前，少年已经躺在床上，身上却没有盖着被子。

临然动作轻柔躺下，又将被子轻轻盖在少年身上。动作很轻柔，像是怕吵到他。

其实墨休并没有睡，他紧紧抱着手，一动不敢动，将自己紧绷的似床板般硬直。淡淡的梅香和竹香环绕在他的身边，这香味很好闻，带着夜里的梅花枝头上的 一点寒露，朦朦胧胧的似近似远。

还是很好闻。

一切像梦一样。

正当他自己在胡思乱想时，鼻尖的香味更加清晰了。他一愣，猛地睁开眼。是临然侧过身子用手轻环住他。

墨休先是一顿，而后一下就僵硬了。临然见他紧张的发僵后笑了笑，把他抱近怀里，手下意识抚摸着他的背，轻声说:“不用紧张，睡吧。”

顿了顿又道了声:“夜安，好梦。”

墨休磕磕绊绊的细声道:“…仙君哥哥…晚安。”

临然原本疲惫的眼眸微微弯了弯，有心逗他:“仙君哥哥？你不是说想拜我为师吗？现在都睡在我的床上了，是不是该改口了？”

少年耳根子又红了，嫩糯轻轻的喊了一声:“…师尊…?”

一个温和迷糊的声音应道:“嗯。”

“师尊?”

“嗯?”

“师尊…”

“我在。”

每一声轻唤都会应他，最后墨休迷迷糊糊打了个盹睡了。

在梦中，这位仙君哥哥在教他提笔练字。

在梦中，他对他很好。

墨休发现，他低着头侧过脸嘴角微微勾起的样子真的很温柔…很好看…

与曾经那幅场景交融在一起，心中莫名满足。

第二天清晨，墨休醒了个早，临然还没有醒。

懒懒打了个哈欠，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临然怀里了。

天才灰蒙蒙亮，借着从窗外透过的一束微光，看着眼前正在熟睡的人。

墨休与临然同床共枕一晚上，两人衣衫皆有些凌乱。

两人面对面侧卧，墨休一抬头那人安静的睡颜尽数入进他眼底。

这位九霄长老，平时在外人眼前是仙风道骨，冷冷冰冰，清淡雅致。

可现下，墨休眼前的临然，阖眼睡得香甜，纤长的睫毛时不时微微摆动。

睡得深了，还带着轻轻的鼻鼾。一只手搭在墨休的腰上，一只手乖顺的枕在耳边。

墨休简直看呆了，临然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乖顺的大白狐。

尽管临然本人并不知。墨休忍不住手欠的捻起一撮白狐的毛发，握在手中把玩。

“临…然。”

他将这两个字含在唇里细细琢磨。

轻嗅着临然身上的味道，这香味像清晨的薄雾般轻盈，还兀自沾着夜里的凉，清正凌冽，让人清醒。

他觉得很安心，还是熟悉的味道。

少年看着他发呆，先从临然纤长卷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红润的薄唇。再往下看，就是敞开的衣襟中，若隐若现的胸膛。光线太弱，墨休看不仔细。

唯一不见的，就是临然那双幽蓝眼眸，那双会因墨休而起波澜的蓝眸，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眼，像承载着世间所有的美好。

望着临然紧紧闭合的双眼出神，墨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他曾经笑意盈盈的眼眸。

就像是他的光亮，在无边的黑暗中，给了他唯一的慰藉。

他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无声的笑着。

终于…找到你了。

清晨的风，把窗户推开了些，少许晨光溜进房内，撒在被褥上。

少年小心翼翼地起身，细心的帮榻上人掖好被角，轻轻走到窗边，关上窗。把好不容易钻进房内的晨光，赶到窗外。

确定临然能继续安睡后，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墨休走的又轻又慢，生怕扰了卧室内正在酣睡的仙君清梦。

出了御翎殿他本想往膳房走去，可他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哪是膳房。况且，别看御翎殿大，这么一圈逛下来竟然没有半个人。没办法只能去梨风门的大膳房借用了。

但问题是…梨风门的大膳房，他也不知道在哪，只好一个一个的问，找到之后就开始准备临然早膳。突然间听到有人喊他，他回过头。

柳璃戨站在窗外喊他:“喂！你。”

好像是师尊的弟子…

临然昨夜忙碌的一夜折腾的太累了，今日起的比平常晚些，睁眼没瞧见那孩子。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稍稍醒了神，穿戴整齐后出房门寻人。

问了人才知道墨休去了殿外的膳房，他转身向那方向走去。

膳房内，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忙碌着，那正是墨休。阵阵香味从膳房内传出，临然一时之间肚子竟有点饿。

他站在窗户边观赏着里面忙碌不停的身影，少年很矮小，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还是不太熟练，显得有些笨拙。暖暖的阳光从窗外落下。这一刻竟有些温馨。

“仙…师尊？！”

声音如同半熟透的果浆，清晰生脆。少年炽热的目光，明朗的笑容像是一道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的落入了临然的心。

不知为何他有些恍惚，少年走到窗前，衣袖麻利地卷起，露出一小截羊脂般细腻的手臂。

“啊，张嘴。”墨休一手按在窗按上，垫起脚，伸出干净纤细的手指，还拿着一块桂花糕，正欲递给他。临然有些愣住，下意识的弯下腰张开嘴。

等他反应过来时，耳根穆然红了，修长的指尖很要面子的接过少年手中的糕点。墨休的脸上带着微微的薄红，鼻尖还流着细汗。脸旁边还有少许面粉，他笑嘻嘻的用袖子擦了擦脸，看着临然目光中带着期待:“好吃吗？”

淡淡的桂花香在口中弥漫开来。糕点香甜软糯，不是很甜，味道刚刚好。临然点了点头。

少年笑弯了眉眼，开心的原地蹦了蹦:“那就好！”

临然口中还有淡淡的桂花香，看着他兴奋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突生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很舒服，胸腔暖洋洋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一样。

他莫名的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