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深冬，鹅毛纷飞，让原本山脚还留有一抹绿色的永忆山失去了选择色彩的权利。

永忆山位于胥朝边界，常年积雪，几乎无人涉足。

羲和小脸通红，冻得直跺脚：“主人，我们为何要上山呐？这也太冷了。”

李欢把围巾摘了下来，套在羲和的脖子上，叮嘱道：“你就去刚路过的店家里等着吧，我给你些银子，那里面暖和，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不要。”羲和嘟嘟嘴，“一起去吧，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不怕冷吗？”李欢笑笑。

“不怕冷！”

自从最近看见李欢能像普通人一样笑之后，羲和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跟着李欢这么多年，一路走来，她见过的李欢牌微笑就那么几种。

假笑、冷笑、讥笑。

想着，羲和就一哆嗦。

李欢：“受了风寒？”

羲和连连摇头。

一路上山，很难走，还好雪并没有很厚。

羲和见李欢一直忧心忡忡的，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可爱的小风铃，那小风铃在寒风中被吹的叮叮铛铛的，空荡地回响在李欢耳边。

这风铃是李欢在国宴上看着好玩，就买了下来送给了她，她一直视如珍宝。

“主人，为何要上山呀？”羲和不解便又问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来回晃动的小风铃。

“拜访一个很久都没见的人。”

半个月前，她与徐君断然诀别，便再也没去打听过徐君的音信。

那天，她用飞鸽给陈天澜传了信，信中没有提及任何事情，只写了四个字“一切安好”，并且告诫不要再寄信回来。

她不知道，当陈天澜收到飞信的时候，近乎疯魔了。

在山上的寒风中爬了将近两天，羲和终于看见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很大的山门，山门内是一段向上的阶梯，惊呼了一声。

李欢回过头，让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你在这里等我吧，我自己进去就行，那里不让别人进。听话。”

映入眼帘的是挂着一块名为“永忆寺”牌匾的山门。

走入敞开的山门，有很宽很长的一段向上的阶梯。李欢一边走一边数。

从前，数了无数次。

迈上最后一阶，刚好九十九阶。

面前是一座不大的庙宇，虽然天冷，但门前的圆形香炉内还点着几支香，幽幽飘着青烟，在风雪中丝毫没有被搅乱。

李欢望着那几缕青烟，站了很久，才抬脚进了庙里。

庙里空空荡荡，地上放着一个蒲团，正对着蒲团的，是一座石像，还有一张放着贡品和香炉的小桌子，旁边还有一壶快要烧开的水。

李欢记得，曾经她问过师父，寺里供奉的究竟是哪位，但师父从未给出明确的答案，只说是一位无法令人忘怀的人。

她走过去，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接着拿起一边放着的三支香，在桌上的蜡烛上点燃，插在了香炉里。

这一切似乎是有人知道李欢会来，而特意准备的。敞开的山门、蒲团、香、香炉。

她站起身，走出了庙，一转头，看见一位胡须全白的老僧站在雪中，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僧袍，手里拿着一把扫帚，笑眯眯的。

李欢一见，便想脱下衣服给那老僧披上。老僧一抬手，示意进庙说。

两人进庙后，李欢从角落里又搬来了一个蒲团，坐在老僧的对面。

老僧则从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了茶盘、茶壶和两个茶杯，用那烧开的水泡了壶茶，递给李欢。

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飘来。

是绿雪茶。

“师父。”李欢的声音很轻，有些沙哑，“您近来如何？我......”

她欲言又止。

“我很好。但说无妨。”老僧依旧笑着。

李欢看着那杯子里的茶，手指摩挲着杯身：“我遇上了一些......事......和一些人。”

她有些绷不住情绪，攥紧了拳头，声音愈发抖得厉害：“我好像做错了什么。明明知道有些人不该碰，但我......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罪恶。我......我看不到希望。我不知道想要什么。好像......好像我所有想要的......最终都会离我而去。”

“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罪恶。”

“我看不到希望。”

“我究竟想要什么？”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自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挤出来。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无助地带着哭腔：“师父......您救救我......我......我快要......”

老僧扶起她的肩膀，目光移向了门外，道：“你看，美吗？”

门开着，外面是寒风和狂舞的雪花，将寺中的一切都包裹上了银装。

“年年如此，月月如此，日日如此，时时如此。不论外面的气候多恶劣，不论外面的景色多美，我都坐在这温暖安静的庙中看着，置身事外。”

“孩子。世事无常，天命无常，事与愿违是常有的事。别把那些事当作是负担，出去走走，看看山河壮丽，看看人间烟火，随心所欲，随遇而安，世间的美好处处皆是，要知道，你的归处，可不止星月会和天问阁。”

李欢一惊：“师父你......你都知道......”

老僧摸摸胡子，笑了几声，吹了吹茶，一饮而尽：“人可知，事可知，天不可知。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的徒弟......小欢一直都很好，不是吗？”

“师父......”李欢跪着蜷缩起了身体，“对不起......我没活成您想要的样子。”

老僧摇摇头：“还记得曾经你我坐在一起下棋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对你自己来说，每一步，都是最好的一步。”

“所以，落子无悔。”

李欢抬起头，泪水糊了视线。她直起身，再次磕了一个头：“徒儿明白。”

随后李欢又问候了老僧的身体近况，临走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师父，没带些东西给您，实在不好意思。”

“不必不必。又不是外人，何必呢？快走吧，还有人等你呢。”

李欢点点头，便踏进了风雪，出了山门，带着快要冻僵的羲和下山去了。

她上一次下山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前了。

老僧走了回去，拿起扫帚，扫起了门前雪。

虽然过不了多久，刚扫完的地方便又会堆积起厚厚的白雪。

不过他乐忠于做这样的事，乐此不疲。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叹了口气：“置身事外固然好。”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有牵挂，才会有再次踏入风雪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