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随流一排定音，接下来的日子里三个人分头开始采访。

白姝近期有自己的节目要做，她的动静不能太大，沈安同样要操心自己节目的下一期方案，最好的采访者成了季随流。

考虑到常母给白姝手机这个信息有可能透露，季随流不打算一开始就去拜访常母，他也不打算去采访李晓梅。作为一个成年人，李晓梅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她有她的考量。因此他打算先从赵诚的儿子赵康下手。

“不是就这么完了的。”季随流说，“我没有接近的优势，沈安，你和小白找个借口接近一下判定常国健死亡的那个医生。”

“好。”沈安一口应下，“老师可以叫我小沈。”

季随流没搭理他。

赵康在出事一段时间闭门不出，李晓梅找过他谈过几次话，赵康看着母亲疲惫不堪的脸，母亲的鬓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斑白了恰里，他自己也觉得愧疚，但他不敢去面对。

赵康今年十六岁，个头不高，他很瘦，看着还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赵诚出事后他有半年没剪头，留海长的几乎可以遮住他的眼睛。

季随流第一次见赵康的时候，赵康就用从发丝缝里透出来的一只眼睛看他。黑的发亮的眼睛里面是一汪死水，看得季随流心口几乎一震。

他专门找的李晓梅出门上班的时候来的，赵诚死了，带着他那些可能有可能没有的赃款，和这个家本来就不多的积蓄一起埋在了三尺黄土之下。死的人走的很轻快，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李晓梅在附近一个工厂上班，早五晚十，拿着点微薄的工资来养活自己和儿子。

季随流来到赵诚家后，敲了几分钟门，都没人应他，他锲而不舍，最后门里的人像是被他吵烦了，终于给他开了一点门。

“你是谁?”赵诚家用的是老式的防盗门，开一条缝还有锁链拦着的那种，赵康透过那道缝隙问季随流。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季随流说，他见赵康没有给他开门的意思，就在门外就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听说了你的故事。”

“你骗人，爸爸没跟我说过你。”赵康不信他，“你是警察，还是记者?”说到警察记者的时候他的脸庞扭曲了一下，表现出了非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愤怒。

“我是一个闲人。”季随流摆摆手。

赵康对他的话不可置否，他也没反驳季随流，只是沉默了一会，才悄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我觉得他是好人，我说了，又没人信我。你们干嘛问我?我给不出你想要的答案，你走吧。”

“我相信你。”季随流耐着性子说，“你说你爸爸是个好人，那他肯定是一个好人。我觉得我爸也是一个好人，你看，我们两想法相同。”

赵康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眶通红。“他真的是个好人，我不知道怎么了，我爸他……他……”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十六岁的男孩蹲了下来，和坐在门外面的季随流对视。他抱住自己的腿，洗的发白的，明显不合身的黑色T恤松松垮垮地被他套在身上，里面搭着件白衣服。季随流猜这可能是他父亲的衣服。

“我知道的，赵康，我知道的。”季随流慢慢地说，“你父亲是个好人，是个英雄，这么努力相信他的你也是个英雄。”他故意把自己的调子放的很慢。

季随流并没有急着去套赵康的话，他的调查风格在紫金电视台很出名，也遭到很多专业记者的不认同:季随流在调查的时候总会带入部分个人情感，这在新闻报道里是大忌。新闻报道带给公众的是事实真相，大众需要的是现实，不是某个记者浓烈的个人情感。还在紫金电视台工作的时候，有人就嘲讽他多愁善感，称他是感性的老母鸡。后来这个外号传开了，不管是和他交好的，还是看不惯他的都一律称他为鸡妈妈。

季随流知道自己这个大毛病，他极力去避免带入自己的情感，但人非草木，在对方情绪面前，他没办法把自己隔绝开来。

第一天的采访，季随流和赵康谈天说地地讲了很多，多是赵康一个人在讲，季随流做那个倾听者，许是太久没有人能听他好好讲话了，赵康把自己对父亲出事的不相信不理解，和近日来自己遭到的压力，母亲身上的重担一股脑地透露给了季随流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谢谢你。”最后他哽咽着说到，“谢谢你听我讲了这么多。”

季随流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想说点什么，但季随流很清纯能帮助他走出来的只有赵康自己，其它谁来都不管用。

回到家的时候，季随流拿出藏在兜里的录音笔，开始回放自己与赵康的对话。

人在感情流露之际反而会透露一些有用的消息，季随流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做笔记。

赵康在对话里提到，赵诚走后他们家的日子很难过，一天三餐都是清茶淡饭的，但最近几天李晓梅会变着花样给自己做好吃的，还会给自己买很多他之前想要，母亲却舍不得买的衣服和鞋。

他认为这是母亲对自己的愧疚，想要弥补自己，这让他觉得更加难受，觉得自己加重了母亲带我负担。季随流却觉得这可能和李晓梅突然决绝接受采访有关。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直觉李晓梅可能接受了谁的封口费——一笔巨款，这种很常见的贿赂方式，用一笔钱埋藏一个真相，发声者从此销声匿迹，不再出声。

他截取了有用的片段，把语音发给沈安，沈安很快给了他回复，并告诉他他和白姝的工作也有了进展。

“断定常国健死因的医生，前段时间惹上了一些财务纠纷。”沈安给他发消息，“他前段时间失败了一场手术，死了人。死者家属将他告上法庭，他要陪大几十万。”

“他还上了?”季随流问。

沈安消息回的很慢，季随流等了一会，才等到沈安的回答。

“还上了。但就凭他的工资和家境，他应该一时之间应该是还不上这笔钱的。”

事情的一切好像被串联了起来，季随流看着手机上刺眼的字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沈安又发来一条消息:“这个医生在常国健生前没有任何交集，常国健送到医院的时候是常母就近找的医院。”

“你要知道。”季随流打出一行字，又删掉，他思考着语言，倒是沈安替他发言了，沈安说，“我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