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4288 更新时间:2024-06-28 06:06:53
白昙到苍蔼峰的时候梅岚还在沏茶,水壶里的水还没有沸腾。
“坐。”梅岚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白昙坐到了梅岚对面。
“不想去就不去,不用勉强自己。”水已经沸腾,梅岚将它提下来倒进装着茶叶的茶盏:“反正也没什么好去的。”
“没事。”白昙的黑子先行,执棋下在了中间的地方。
“小昙,不要有负担。”梅岚白子后行。
“不会。”白昙的长睫一垂,下了颗黑子。
不出似锦所料,这次论剑大会白暮不能去,无论白暮如何如何可怜巴巴如何垂眉耷眼,白昙都没让他去。
诵文揉了揉他的头,揉的他的头发凌乱如鸡窝:“不难过啊,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白暮依依不舍的看着白昙,拽着他的袖子弱弱的说了句:“师尊……”
“不用多久,一月即回。”
去太隐宗御剑就要三日的时间,来回就是六日,剩下几日就是大会,一个月还是快的了。
“呐,解开这个九连环,我们就回来了。”吟承给了他一个白玉做的九连环。
白昙还是带着他们走了,留下白暮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山门口,然后他从等白昙出关变成了等白昙回来,清浊剑白昙也带走了,白暮只能一个人坐在山门口,要么解九连环,要么看书,一坐就是一天。
但他会的字没有多少,笔画太多,长的太奇怪,鬼画符一般的他看不懂,他看不懂就很挫败,一挫败就很难过,一难过就会想师尊,不会的字越多,九连环解不出来,就更想师尊了,掰着手指头算,白昙才走了三天,或许才刚到太隐宗,还有二十七天,他更难过了。
“白暮?”
白暮听到谁喊他,回头看了看,是梅岚,忙起身行礼道:“宗主。”
“不用不用。”梅岚伸手扶他:“我见你这几日都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
“师尊不让我去,我资历不够,宗主,下一次,我是不是就能去了。”白暮殷切的看着他。
梅岚袖手在身后,若有所思:“恐怕你不去也必须得去。”
白暮不明所以:“为什么?”
梅岚收回思绪,对他摇了摇头,笑:“你师尊问心无愧。”说着叹了口气:“只是他们不依不饶罢了。”
太隐宗的广场外站满了二十个宗派各挑出来参加大会的弟子,最多不得超过十五个,正大厅里,端坐着二十个宗派的各位宗主,他们年龄各异,但年老的占大多数,主位上正襟危坐着太隐宗的二宗主杨谏澜,太隐宗原是大宗主杨禛执掌宗印,为一派之长,但因七百年前剿魔一战耗损功力过多伤势过重闭关至今未出,现在代管掌门就是二宗主杨谏澜。
杨谏澜喝了口茶,他不先开口说话,没人敢言,一时近百人的大厅里安静的落针可闻,直到杨谏澜把茶盏放到了桌子上,笑道:“杨某欢迎各位宗主远道而来,不胜感激。”
一下子大厅里热闹了起来,如热油里溅进滴水,客套的话一阵接一阵,清绝宗是五大宗派排名第二,地位仅次于太隐宗,而白昙作为清绝宗五峰主之一,坐的位置自然靠前。
白昙一直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对于周遭乱哄哄的场面置若罔闻,把腕上的手串滑在手里把玩,有一下没一下的绕着手指。
珠串泛着莹润的光泽,白昙想着此时此刻白暮在做什么?这些人吵的他耳朵疼,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次回去要不要直接闭关三百年吧。
各宗派表面上十分和谐关系十分融洽,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杨谏澜和旁人说完话,目光看向了白昙,白昙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头也不抬,继续用手指绕着珠串。
杨谏澜还没有开口,一个年过半百的就率先问道:“听说白峰主又收了个弟子,还是收做关门弟子的?”
白昙头将珠串带回了腕上,伸手端起一旁的茶盏才道:“是,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杨谏澜端着一副和善的笑容道:“问问罢了。”
另有人道:“峰主怎么不带他来见见世面?”
白昙抿了口茶水道:“资历不够。”
杨谏澜随口道:“那就下次吧。”
“白峰主心里自是有数有分寸的,吃一堑长一智嘛,自然不会再做违逆天道之事的。”一个宗主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
“是啊,被人挂在嘴上口口相传,淫词艳曲,百年不衰,是个要脸的人都该知羞耻。”
“白峰主教养有方,我记得上回大会,就是他的大弟子取得了好成绩,不知道其他几位如何。”
“五大宗派的各宗主的实力好像都已经到达巅峰之境,真是恭喜了,到时候除魔维道一事还要依仗各宗主了,怕再有不识好歹之人,自不量力。”
“那是自然,若真有此人,我们几十个人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不过,这人心都是肉长的……”
“许宗主你忘了,人心是肉长的……”
杨谏澜只是笑着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白昙气定神闲的喝了半盏茶,将茶盏放下,盏底磕在桌子上,掷地有声,一时间鸦雀无声,气氛凝滞,众人听这一声,表情都变了一下,不过都是千百年的老狐狸,很难让人察觉的出来。
白昙倒是习惯了,眉眼淡淡的瞥过一众人,看着他们一个个刚才还慷慨激昂的,现在仿佛是吃了哑药一般畏头畏脑,心里冷笑了一声,不过一会儿就散会了,褚季,姜枉和李子沉从他面前走过,脸色都不太好,姜枉斜了白昙一眼,拂袖而去,白昙起身理了理衣袖,回了住处。
白昙他们被安排住在东山,东山僻静,房子多散置于树林中,有荫而遮去炎热,白昙竹的这一间,有水流环绕,清澈可见水底白色的石子,水上可见几朵蓝紫睡莲层层叠叠的开着,在水中飘摇不定,流水淙淙声不绝。
房间布置雅致考究,一应俱全,窗户尽数敞开着,阳光若金的光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进来,显得十分的宽敞亮堂。
鹤知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白昙看着信封上阿玉亲启四个歪歪扭扭的字,无奈的摇了摇头,拆开来,信纸上的字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赫连叔吗?”鹤知看着白昙无可奈何的表情就猜到了写信的人是谁。
白昙嗯了一声,写了封回信,鹤知接过信走了,说不大也不小的屋子里只剩下白昙一个人,他的心里因为桌子上的信封带来的小喜悦逐渐淡去,明明是近夏的天他却感觉寒意渐渐侵袭他的四肢百骸。
从窗户斜进来的晚霞给人以温暖的橙黄色,渐渐的蔓延到他的脚边,骤然消逝,黑夜来临,像是牢笼,肆无忌惮的把他关在里面,他点了一支蜡烛,蜡烛的火苗摇摇晃晃,微弱的光映在他的脸上,黑暗中蜡烛的光小小的,他坐着一动不动,像是泥塑的一般,看蜡烛默默流泪。
论剑大会之后,就是审判,顾名思义,审判有罪之人,但他们审判的不是人,而是镇妖塔里的妖魔。
杨谏澜站在栏杆处,开始念诀结印起阵,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原本的比武台开始四分,后退,露出比武台下的审判台,俯看审判台,是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莲花,每瓣花瓣边缘处凹陷,像是渠槽一般。
之后一阵锁链响动,审判台上空开始浮现出文字,尽皆是他所犯下的罪行,杀人几何,作恶几回。
鞭子唰的一声划破苍穹,抽在血肉上沉闷无比,鞭子是特质的审判刑具,是由一整条鱼骨做成,灰白的鱼骨,每一根鱼刺都磨到最利,在阳光下蒙着一层死亡的冷光,哪怕只是轻轻一挥,也会血肉横飞,鲜血四溅,让人痛不欲生,连声音都发不出,而鞭子施加于身上的,不在于执鞭人的功力,而取决于太隐宗大宗主杨禛的修为程度。
与此同时,受审者每走出的一步,都会自台上凝出剑刃刺穿脚心,流出的血会沿着渠槽慢慢流动,渐渐的勾勒出整个莲花,由而成血莲。
惨绝人寰的声音不绝于耳, 凄厉的哀嚎划破苍穹,万众瞩目下,他走了两步就灰飞烟灭,看台上的人顿时大失所望,纷纷觉得没意思极了,等杨谏澜宣告结束,此次论剑大会也正式结束。
白暮专心的去解吟承的九连环,不知不觉九连环解开了六个,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在白暮解开第七个环的时候,白昙就回来了。
白暮一个月不见白昙,现在见到,欣喜的有些手足无措,诵文倒是直接熟络的上前一把揽过他的肩膀道:“小十,这一个月,有没有想五哥哥啊?”
白暮肩膀一沉,回道:“想。”
诵文你脸你看我信吗的表情道:“我看你最想的还是师尊吧。”
白暮被说中心事,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
诵文还想再逗他,注意到他手里的九连环,直接被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惊讶道:“小十,你怎么那么厉害啊。”这九连环他也解过,一个月都解不开一环,他直接放弃了。
“我只是随手……”
诵文收回了手捂住耳朵,佯装生气道:“你这是炫耀,这是对我头脑的侮辱……”
离书上来就是一巴掌往他后脑上招呼:“幼不幼稚,几岁了。”而后对白暮笑道:“别理他。”
九个人回来的时候特意去州镇上逛了一圈,也不知道白暮喜欢什么,争执不下就见什么买,杂七杂八的,以至于后来每个人手上都提了大包小包,提进偏殿,桌子都堆不下了。
白暮走进书房,白昙果然在,白昙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对他弯了弯嘴角。
“师尊,这一个月我都有在看书的,但是有些字我不认识。”白暮拿着一半书朝白昙走了过来,他隐隐有些激动,拿着书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过来为师教你。”
白暮走到白昙旁边,闻到熟悉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是阔别已久,勾起了他心里的思念,一个月不见,他真的好想好想师尊,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嗯?怎么了?”白昙疑惑的看向他。
白暮踌躇了半天,脸憋的通红,低着头,嗫嚅了半天才小声道:“我……很想师尊。”
白昙笑意加深,看着他觉得实在是可爱的紧,道:“什么?为师没有听清。”
白暮刚才的声音细如蚊呐,听他这么说,耳朵也红了,心一横,下了决心:“我想师尊了。”
白昙朝他伸手,白暮立马扑进他的怀里,他比白昙矮了许多,脸埋进他的胸口白昙身上的清香蛮横的霸占了他的呼吸,五脏六腑都装满了,多日来的焦躁被彻底熨平,师尊真的回来了。
不过白暮并没有敢抱太久,小小的满足了一下就放开了,白昙开始教他识字,只不过那些晦涩难懂的还是以后再说,学习要循序渐进。
白暮一本《道德经》看了几页,一片雪花悠悠飘到书上,白暮仰头,下雪了,雪越下越大,白色的,晶莹剔透,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等白昙出来的时候雪已经下了一会儿,白昙看白暮都快要成为一个雪人了。
白暮听到声音,回头,对他一笑:“师尊。”
白昙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拂掉他头上的雪,一年了,白暮都长到他肩膀了,只是脸上尚存稚气:“怎么还在这儿?不冷吗?”
白暮猛摇头:“不冷。”
白昙去捉来他的手握着,都冻红了,握在手心里暖:“下次不要来了,要不然为师可要生气了。”
白暮忙道:“好,我听师尊的,师尊不要生气。”
白昙伸手还想捏他的脸,可他的婴儿肥已经长没了,白昙还觉得可惜:“走吧。”
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天地之间被雪雾蒙成了苍茫的白色,这场雪下的意外,白暮没有带伞,以至于两个人走回到寝殿门口,落了满头满肩的白。
抖落一身的雪,白昙先让白暮回去泡个热水澡,以防感染风寒。
白昙回了寝殿,桌子上一碟桂花糕,每次,白暮也会为他准备好他最爱的桂花糕,不由笑着,捏了一块在嘴里,化开,香甜夹杂浓郁的桂花味,味道还是那个味道。
端起碟子往里走,最里面,有一个屏风,屏风之后有一个稍大的水潭,水潭冒着热气,因为设了结界,水汽不会蔓延进卧室。
把碟子放在地上,然后一件件脱去身上半湿了的衣裳,温水逐渐没过大腿,没过小腹,没到锁骨,身上的寒意逐渐被驱散,惬意的靠在潭壁上,双手搭在潭边,闭上眼睛,闭目养神,时不时捏一块桂花糕吃。
闲来无事,指尖凝出一片片花瓣,悠悠飘到水面上,圈圈细小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