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消息套的差不多了，沈安和季随流悄悄离开了还在吵吵着的麻将馆。

“所以说钱志刚在公审里说的那些辩词全是假话。”沈安总结道，“刘梅根本没来帮马燕带孩子，全是马燕自己一个人带的。”

季随流条件反射地想要摸烟，摸出他今天分到的唯一一根烟，叼在嘴巴里没舍得点燃。“钱志刚辩词有问题，但这段没有许可，不能播。”

“留着做证据吧，看看后面采访能不能得到证据。”沈安摸出手机，看了看他们下面的行程安排，一个采访和一个暗访下来花了他们半天时间。沈安觉得自己精神有些聚焦不起来，他皱着眉头看备忘录里的安排表，转头看向季随流:“还要继续吗?”

季随流摇摇头，“今天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要采访马燕的母亲，我之前打电话征求过马燕母亲地同意，她说她今天要上班，周末才能抽出空来，我就预约她明天的时间。不过我想在采访马燕母亲之前，先去见见马燕妹妹的面，看看能不能从马燕她妹妹口中知道点什么。”

马燕妹妹目前上初二，发生这个事情的时候马燕母亲第一时间发布声明要和女儿拜托关系，因此没有多少舆论聚焦在马燕妹妹马招弟身上。

马招弟这个名字也很有意思，典型的重男轻女名字，季随流事先调查过，马燕一共有三个弟妹，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马招弟是家中老二，老三马盼弟还在上小学，弟弟马家幸刚才两岁。

“之前的老太太说过，马燕有提过离婚这件事，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成功。我想问问马燕的妹妹，是否知道姐姐要离婚这件事，也许能给我们一点线索。”

他两到马招弟初中等人，但不巧的是没看到人。也许是他们在放学高峰期的时候错过了看人，又或是马招弟今天就没来上课。

他们在约定的点来到马燕母亲家，马燕正打发马招弟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季随流分了一眼看马招弟，女孩看着很瘦小，穿着件粉色的米老鼠长袖，唯唯诺诺地应着母亲的要求，拉着她妹妹和弟弟走出去。

“您好，王女士。我们是紫金电视台的记者。”沈安自报家门，“这次约您来是想给您做一个专访。”

王家卫——刘梅的生母是一个胖胖的女人，烫着波浪卷，非但没让她显得年轻，还给她那张大饼脸平添几分老气。

等到王家卫答应后，季随流架起摄影机，开始录像。沈安就按照稿子问出问题。

“请问对您女儿马燕这次的事情您有什么想法?”

“我就不该生这个女儿！”王家卫表情明显地带了两分厌恶，“做出这样的事，让我们家的脸往哪搁——之前就是一直说什么离婚，真要离婚了，我们老马家岂不是天天被人戳脊梁骨?”

季随流对这个母亲的发言十分震惊，王家卫还在讲，沈安倒是没什么异样的表现，仍在一个一个问着问题。

“您知道马燕有产后抑郁吗?”

“知道！”王家卫拔高了音调，她的音色很尖很细，本来听着就不舒服，这音调一高更让人觉得难受，“生个孩子的事，有什么好抑郁的！舔舔这个对不起她，那个对不起她，全都欠她钱一样！沈记者，你是不知道，刚怀孕那会儿，我就跟她说，一定要生个儿子，生个女儿就直接打掉，她倒好，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她自己亲手杀了她儿子！作孽哟，作孽！”

沈安仍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的脸色一直很温和，听到这话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问。

“您知道钱志刚对马燕有家暴行为吗?”

王家卫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她的眼神慌张地瞟了一眼季随流的摄像头，似乎是才觉得自己的话不太能搬上台面，“我知道！我也劝过小钱，哎呀，夫妻两个人的事情哪有什么想不开的，小钱都证明过自己不会在打她，将就着就过吗，孩子都生了！”她甩头，用有些骄傲的语气说，“我们家，家幸他爸爸，也没少打过我，还不是照样过吗，日子嘛。”

“最后一个问题。”沈安一把合上笔记本，问出了个计划外的问题，“您觉得马燕全是咎由自取吗?”

“当然。”这个大饼脸的女人尖酸刻薄地说，以一种轻蔑的眼神看向沈安的笔记本，“她做出这样的事，一辈子不要想叫我认她这女儿。”

“马燕真可怜。”走出马燕家的时候沈安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这回季随流也附和了他，“确实挺可怜。她没发疯就是万幸。”

他唏嘘着，忍不住想到他们刚刚出门前，季随流看着马招弟，问马招弟她对姐姐是什么看法。

小姑娘眼神空洞，木讷地抱着他两岁的弟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作用，季随流总觉得马招弟脸色乌黑，和他白白胖胖的弟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说，“我不知道，我妈不让我说姐姐。”

这话说的季随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皱起眉头，匆匆说了告辞，就拉着沈安离开这个诡异的家。

下午季随流接了电话，是徐微打过来的，徐微说马燕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季随流他们要采访，这几天就可以约时间去采访了。季随流顺道问了一嘴徐微他们打算做什么专题，徐微含糊他几句，一字没提专题的事，看样子是不想说。他们两人在微信里聊天打太极，看的沈安一肚子火，季随流莫名其妙，不知道沈安在吃哪门子醋。

但沈安醋归醋，一提到工作他还是摆正了态度，他们两想赶紧结束采访，好回台里去做节目，沈安的节目两周做一期，他们两出来也有两三天了，还要备稿剪辑，现场采访。

季随流琢磨了一下日子，他打了通电话，马燕服刑的监狱那方面说可以接受采访，他预定了时间，便带着沈安直接向当地女子监狱出发。沈安在手机备忘录里翻出原先计划的采访稿，和季随流商讨了一路，修改了几个问题。

坐出租车坐了大概有一个半小时，他们两个人来到了当地女子监狱，两个狱警接待了他们，把他们请到了监狱里的会客厅，随后马燕被带了进来。

季随流再一次架起摄像机，马燕的脸再一次出现在他镜头内。

和上一次在公审时遇见时面容憔悴不一般，马燕的脸色好了很多，她剪了短发，但是五官生的很小巧，这么看倒像个女孩了——有几分结婚照上的样子了。

“你们问吧。”马燕说，“总算都过去啦，这里可比外面好。”说这话的时候她脸朝外，看向窗户，窗户外面是一个占地面积不大的篮球场，几个高高大大的女犯在打篮球。

沈安在嘴边的问题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想了想，把笔记本合上，问马燕:“你后悔杀死你的孩子吗?”

“后悔。”马燕毫不遮掩，“再怎么说，我的痛苦不应该强加孩子身上。我没经过他同意，就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也没经过他同意，就让他离开了。他们说的挺对，我不配做一个母亲。”

她停顿了一下，视线投向自己的手，这两双手把她的孩子按死在了水底，她的孩子在哭泣，在挣扎，声音叫的她头昏眼花，她当时耳边一片嗡嗡作响，其它的什么也想不到，只是本能地想让哭泣的孩子安静下来。

安静，安静。

她急促地呼吸着，伸手抱住一岁大的男孩，把他的头按压在水里。

“我想讲讲我的故事。”马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