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师们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赫连怀里抱的是风晏的狼。

他们早就听说了狼群里诞生了两只幼崽，这会儿看见它们居然在赫连怀里抱着，都诧异地看向风晏，还以为是风晏自己把小狼崽们给了赫连。

这听起来就离谱。

风晏的狼和普通的宠物不一样，它们和风晏是血脉相连的，如同一棵树上的枝与叶，是这颗贪狼星给这位星主的礼物。

要是风晏主动把银狼给了别人，要么他精神失常了，要么这个人已经让他信任到可以把性命托付出去的程度。

赫连显然不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是。

风晏的脸色变了一瞬，很快调整过来，对赫连道：“能否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赫连从善如流地回了屋，示意风晏进来。

“你们去外头守着吧。”赫连对百里云筝和百里云泽道，“待会儿宁师去外头买了羊奶回来，咱们一块儿喂。”

“是。”百里云筝和百里云泽出去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风晏一眼。

狼崽们看见风晏都亢奋了，在赫连怀里挣扎起来，要往风晏身上扑。赫连把它们往毯子里塞的时候，一只小崽张嘴咬了他一口。

这小奶牙咬人跟挠痒似的，但还是把赫连吓了一跳，他“哎呀”一声，下意识松手，毯子和狼崽们一起顺着他的腿滑下去。

风晏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接住，一不小心在赫连修长的小腿上摸了一把。

风晏压根没注意到这个，赫连却浑身猛地一抖，紧接着一脚踹在了风晏肩膀上。

这一下子踹得毫不留情，风晏没有防备，差点摔倒。他抱好狼崽们站直身体，隐约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对这个人的厌恶了。

但出于身份的悬殊，风晏不得不把气往肚子里咽，面上还看不出来什么，他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又拒人千里的模样。

“四公子，狼是很危险的动物，它们现在就敢咬你，长大了又要如何？在下要履行自己的职责，更是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它们还是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刚才被风晏摸过的小腿肚还在发麻，赫连的脸色很古怪，一丝可疑的红晕淡淡染上了他的耳朵尖。

他有点恼羞成怒了：“不，我要把它们养在后院，专人照顾，拿个笼子关起来，不会伤到我，长大以后扒了皮给我做斗篷。”

他说着捡起地上的狼皮毯子盖在膝盖上：“我就喜欢狼皮，库房里没有这种颜色的。”

风晏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把我的狼皮斗篷放下。”赫连恢复了平常娇纵任性不着四六的腔调，得意洋洋地指了指风晏抱着的狼崽们。

风晏没有睁眼，声音格外平缓：“四公子，请适可而止。”

赫连冷笑一声：“奇怪了，这和你有关系吗？你只是我的护卫，是下人，谁给你的权利管到主子身上来了？平时和你好言好语，你真当我脾气……”

赫连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风晏睁开的双眼。

一双绿色的眼睛。

和他怀里的狼一模一样的颜色，瞧着猎物的时候冰冷无情，是捕食者特有的阴鸷，带着浓浓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而和狼不同的是，风晏的眼底是幽幽的死寂。

关于这些贪狼星主的事情，赫连听说过不少，却未曾亲眼见过。

比如他们天性风流，潇洒聪慧又八面玲珑，是个不安家室的第一桃花星。因而贪狼星主们多是纵情恣意的江湖豪侠，他们好饮浮荡、迷花恋酒，把自己的狼当狗养着玩儿，凡事只为自在高兴，从不拘泥于世间定则。

只有极少一部分人，会把贪狼星主特有的贪欲和野心放在正道上，从星石里汲取力量，让自己和狼群愈发强大。

强大到了一定程度，他们甚至可以和狼融为一体，获得超越生死的力量。

赫连没有想到，十七岁的风晏居然已经做到了。

真是小瞧了他。

他的这颗星石，抵得过旁人一百颗。

看得人实在……眼馋呐。

赫连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露出很合时宜的惊惧之色，连大气都不敢出：“你，你怎么……”

风晏绿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赫连，像某种富有光泽的宝石，镀着一层漂亮却没有生气的表面：“四公子既然这么想要银狼皮，不如扒了我的。”

赫连有些发抖，把目光转向大门，似乎想要叫人进来，可又害怕风晏会因此袭击他，一时为难得动弹不得。

风晏的双眸在一个眨眼间回到了正常的黑色，他看着赫连，片刻后唇角轻扬，桃花眼像往常一样笑意盈盈，脉脉含情。

“既然四公子让我把它们送回去，那在下就遵命了。”他说完，微微躬身，从容告退。

赫连鼓起勇气叫住了他：“你等等！”

风晏停下脚步，转头：“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赫连抿了抿唇，气鼓鼓的：“我，我跟你道歉。”

风晏没料到他是这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我让五百里去把这两只小狼崽抢来，是我不对，刚才说要把它们养大扒皮也不对。”赫连说到这儿赶紧解释，“我只是说来气你的！我没想扒它们的皮！我是真的想养它们——我都给它们起名字了！”

风晏眼神闪了闪，低低道：“……起名字？”

“对呀。”赫连站起来走过去，摸了摸左边的一只，“它叫云卷，另一只叫云舒。”

风晏本来不想理他，却又忍不住问：“为什么要给它们起名字？”

“这还有为什么？”赫连想了想，“有名字，别人才能知道有人爱它们呀。”

风晏不说话了，垂眸看着两只小狼崽。

赫连看他似乎松动了，赶紧趁热打铁：“你看，我都让宁师去外头买羊奶了。我们一起喂它们好不好？它们在我这儿多暖和呀，这几天看样子可就要下雪了。”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风晏的确有些动摇了。他本来就担心狼崽们保暖的问题，即便是把它们送回去，狼群在野外也不可能找到比赫连这儿更暖和的去处了。

可是……

赫连纤长如玉雕琢一样的手指在他面前揉搓着狼崽们的脑袋，他凑得很近，身上沉水香的气味清淡好闻。从风晏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楚看到这个人长而微卷的睫毛，英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

赫连不经意间抬眼，正对上风晏的视线。

风晏莫名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万水千山的旖旎风光。

他的心脏狠狠一颤，几乎有些发疼。

赫连“嘶”了一声，抽回手指，又气又委屈地冲风晏控诉：“它又咬我！”

风晏静静看着他。

赫连毫不客气地在风晏衣服上蹭干净狼崽的口水，又指了指这个罪魁祸首：“云卷，我记住你了！你咬了我两次！再敢咬我，我把你做成春卷！”

风晏沉默。

赫连又连忙解释：“我就是吓唬一下它。”

风晏问他：“公子能保证照顾好它们吗？”

赫连竖起三根指头：“我保证！”

风晏考虑了一会儿，道：“它们不会攻击你，不要把它们关在笼子里。”

“不会哒。”赫连一个劲儿摇头，“我太知道被关起来是什么滋味儿了。”

风晏还有些犹豫，赫连道：“反正你天天都在我跟前，要是看到我对它们不好，你可以马上把它们带走。”

虽然风晏怎么看怎么觉得赫连脸上就写着“不靠谱”三个字，但他最终还是把狼崽们交给了赫连。

不管怎么说，赫连这里的确是暖和。

晚上他们五个人轮流吃饭交班的时候，齐威问起这件事，还道：“总镖头打算什么时候把狼崽们送回去？”

“送哪儿去？它们就住这儿了。”风晏说着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吃了。

齐威和万仇同时猛地抬头看着他，眼睛瞪得像铜铃。

风晏漠然道：“看我干什么？这不还有粉蒸排骨吗？我不吃带骨头的肉，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他这回顾左右而言他的技术不高明，齐威和万仇压根没搭理他。万仇道：“总镖头，你这不是把咽喉露出来放在别人刀下吗？那四公子哪里值得你如此信任了？他是个……”

他说到这儿不敢说了，和齐威交换了一个厌恶的眼神。

“这里暖和。”风晏没有解释太多，“这几天要下雪了，它们在外面会冻死的。”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齐威和万仇的眉头还是锁着的，脸上明显带着怨气。

风晏笑了笑：“行了。这才来几天啊，搞得跟血海深仇一样。把自己当把刀得了，主人愿意爱惜就爱惜，愿意糟践就糟践，咱们自己好使别被扔了就行。”

两个人一块儿叹了口气。

风晏吃完了，起身倒茶。这时他想起了一件事，对齐威和万仇道：“对了，你们要不要写封信回家？明天我跟四公子求一求，让他允许你们和家中定期通信。你们都是有妻室的人，和我们三个不一样。”

万仇点头道谢，齐威却笑了：“怎么，总镖头不用和那位自幼青梅竹马、安静体贴、温柔会照顾人、永不变心、比你大一岁的风夫人通信吗？”

万仇也笑了起来，揶揄地看着风晏。

风晏“啧”了一声：“废话真多。”

齐威还不满意，挑眉对万仇道：“原来咱们总镖头喜欢安静体贴的。”

万仇接着道：“喜欢年纪比他大的。”

齐威道：“喜欢温柔会照顾人的。”

两个人说着哈哈大笑。

风晏毫无波澜地随他们取笑，心里却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些条件里，赫连只占了一个年纪比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