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狼血
小说: 驯狼高手 作者:年年的猫罐头 字数:3294 更新时间:2021-12-30 06:16:16
雪是在第三天的清晨落下的,一开始是轻柔的小雪花,渐渐变得密密麻麻,风也越吹越猛,把雪都给织成了一面笼罩住整个世界的白色大网。
赫连却没机会赏雪了,孔表把他扣在书房,要他写一篇咏雪赋。
赫连皱着眉托腮沉思,宁师在旁边给他磨墨。
孔表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手里拿着赫连的白玉扇子,看着那光秃秃的扇面,突然问他:“冬天也拿着折扇扇风就罢了,怎么这上面什么字画也没有?怕人说你附庸风雅么?”
赫连“啊”了一声,痛苦地锤桌:“先生!我的思路!”
孔表笑了笑,弯腰用这把价值千金的扇子扇火炉:“写个赋都要憋这么久,你是半点长进也没有。不求你出口成章,可也不能……”
孔表的声音戛然而止。
火炉激起来的一颗火星子燎到了扇面上,孔表连忙在上面拍了两下,着是没着起来,但扇面上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赫连:!!!!
孔表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把折扇放到一边。
赫连:……
孔表瞥了他一眼,随即依然目视前方,镇定自若道:“赋嘛,太长了,今儿就不写了,写首小词便罢了。就写个《小重山》吧。”
赫连忿忿地在笔杆子上磨了磨牙,一气之下文思泉涌,饱蘸笔墨,铺开宣纸,落笔洋洋洒洒。
片刻后,赫连放下笔,示意宁师把写好的词拿去给孔表看。
“好,好。”孔表边看边点头,“长进不小,长进不小。就是写得太哀怨了些,虽说《小重山》本就哀怨,但你这词里的怨气也太重了。”
赫连幽幽道:“先生不喜欢哀怨的,我可以再写一阙《满江红》。”
孔表呵呵一笑,很是慈祥道:“你累了吧?快去休息吧,赏赏雪喝喝茶,只是当心别着凉了。”
要说能屈能伸能进能退,孔表当之无愧。赫连把他的宝贝扇子带回屋里一打开,整座王府都回荡着他的嚎叫。
“要不,着人出去找个高手匠人,把扇面换了吧。”百里云筝是唯一一个敢说话的。
赫连这回连他的账都不买了:“你以为珍贵的是这扇骨吗?我告诉你,这个扇骨我根本都不稀罕!呜呜呜我的扇子……”
百里云筝也不敢吭声了。
赫连在这儿心疼他的扇子,外头的雪也应景地越下越大,妖风刮得跟来寻仇的一样,外面越来越吵。
赫连从扇子里抬起头,侧耳细听了一会儿,从一片嘈杂中分辨出了不同寻常的声音:“是不是三哥那儿传来的声音?”
百里云筝没有对他的敏锐感到惊讶,只是点了点头。
赫连匆匆放下折扇,披上斗篷开门出去,宁师跟在旁边给他打伞,守在门口的侍卫们也一同跟上。
李奴门外正乱作一团,仆役们进进出出。赫连拦住一个问道:“我三哥怎么了?”
仆役道:“回禀四公子,三公子方才咳血了,大夫们都在里头呢。”
赫连的身体微微一晃。
“公子……”宁师担忧地看着他。
赫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迈步入内。他停在内室门口,没有再往里走。
大夫们围在李奴身边,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药味和不祥的血腥气,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李奴单薄的身体被压在重重锦被下面,被其他人挡着,赫连只能看到他的一只手腕露在外面,大夫正在给他把脉。
那手腕细得不盈一握,骨头清晰可见,常年不见阳光让李奴的皮肤惨白如纸,底下青色的血管格外扎眼。
“公子。”宁师碰了碰他的胳膊。
赫连的眼神有些发直:“我爹娘呢?没人去告诉他们吗?”
宁师道:“公子忘了,今日是宫中初雪宴,王爷和王妃一同赴宴去了。估计已经去禀报了,只是还没有这么快。”
“哦。”赫连淡淡应了一声,又站在原地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他低低道:“他二十四岁了。明年四月,他就满二十五了。”
这个坎儿是李氏子孙的劫数,赫连表面上从不在意,但一直把它记在心里。他其实是不怎么信这个的,李丑和李豕的死他也只当是巧合,可这次……
病榻上的李奴又抖心抖肺地咳嗽了几声,赫连能清楚地看见给他擦嘴的帕子上鲜红的血。
他攥了攥拳头,转身走出李奴的卧房。
回了自己房间,赫连把门一关,谁也不让进来,包括百里云筝都守在外面。
刮风下雪的天气,这些侍卫也要在廊下站岗,一个个手都冻得青紫了,只有宁师有个赫连给的手炉。
他很贴心地道:“你们谁要是冻得受不了了就说,我可以把手炉给你们用——就是温度不太高了。”
其他人都客客气气地点点头,觉得他们这些习武之人没必要和一个瘦弱的小仆役争手炉,只有风晏理直气壮地把手一伸:“多谢。”
宁师把手炉递给他。风晏看上去明明不怎么冷的样子,手也没有发紫。
风晏拿在手里捂了一会儿,又还给了宁师。
宁师觉得他有些奇怪,可甫一接过手炉,他便被手炉突然升高的灼热温度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惊讶地看着风晏。
风晏只望着天上的雪,那眼神温柔多情得像情人间的喁喁细语。他看什么东西都是这样,对着地上一个摔烂的柿子都像对着枝头开得正好的杏花。
百里云筝垂眸看着宁师手里的手炉,不知在想些什么。
赫连的房门突然开了一条缝,却没人出来。众人顺着门缝往下看去,底下扒着两只银白色的小狼崽,凑在一起你挤我我挤你地冲着风晏嗷嗷叫唤。
紧接着门缝中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外面勾了两下。
风晏走了过去。
赫连窝在窗边,腿上盖着狼皮毯子,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眼角的那颗泪痣更加夺目了。
“公子。”风晏走到他面前。
赫连偏了偏头,手在身边轻轻拍拍,两只狼崽笨拙地跳了上去,在他盖着的毯子上又咬又打滚。
“风晏。”赫连唤他,“我听闻,最强大的贪狼星主,他们可以使得枯木逢春,拥有起死回生之效?”
风晏道:“不错。但这是需要付出等量代价的。”
“怎么说?”
“这就和买卖差不多,要买多大价值的东西,就要付出相同价值的银子。可以给多,但给少了肯定是买不来的。”
赫连眉头紧锁地想了一会儿,打开手边的折扇,非常严肃地问他:“那你看复原这个扇子需要多大的代价?”
风晏看着扇面上的小黑点沉默片刻:“……公子是为了这个?”
赫连万分痛惜道:“这可是我的心肝儿肉。你有什么办法吗?”
风晏又沉默了一会儿,拔出腰间佩剑,用剑尖在自己左手食指尖轻轻扎了一下,滴了一滴血在那个小黑点上。
很快,扇面像海绵一样将这滴血吸了进去,小黑点迅速复原,扇面当即完好如初。
赫连喜出望外地把他光秃秃的扇子对着光翻来覆去地欣赏,嘴里还道:“你可真是爹爹的宝贝。”
风晏:“……”
“我是说我的扇子。”赫连补了一句,然后敷衍地冲他摆摆手,“多谢。你可以出去了。”
风晏依言退出,把门关好。
他开门出去的时候刮进一阵风,雪花随风入内,落在门口的地毯上。赫连脸上的笑容随着关门的声响一下子消失了,他把折扇合上放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雪花融化进地毯里。
李拓和孟熙很快从宫里赶了回来,在李奴那儿一待就待到了后半夜,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口。赫连让人给他们送了参鸡汤过去,自己却早早地熄灯休息了,不许任何人打扰。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这兄弟二人是一个赛一个的娇贵,即便赫连去守着,也肯定会被李拓和孟熙撵回来。
宁师替他在李奴那边等消息,听大夫说李奴暂时性命无虞,他也松了口气,便赶紧回来禀报赫连。
这么晚了,赫连明面上说是睡了,可身上的衣服还整整齐齐,正抱着睡着的狼崽们坐在桌边。
宁师入内小声道:“公子放心,三公子性命无虞,只是需要静养。”
屋中一盏烛火都没点,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照进来的雪光打在赫连的侧脸,在墙上映出一个挺括的剪影。
在这样的光线下,他的脸庞轮廓分明,五官起伏立体,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娇俏青涩,多了几分英锐之气,就连眼角那颗殷红的泪痣也不那么妩媚勾人了,反而像是一场战斗后留下的带血伤痕,透露着若有若无的杀戮气息。
“风晏回去了吗?”他问宁师。
宁师道:“是,他们已经交班了。”
赫连点点头:“把东西拿来吧。”
“公子当真要这样做吗?”宁师有些担忧,“以前从未尝试过,谁也不知道这个道听途说的法子究竟靠不靠谱。再说,即便真的管用,三公子这一生可就离不开这种狼血了,以后风总镖头他们走了,我们去哪里找呢?”
“那是以后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赫连十分坚决,“要是现在都没了,又哪来的以后。”
宁师轻轻叹了口气,打开柜子,抱出一个小木碗来,旁边的托盘上还放着一把小小的柳叶刀,以及止血的纱布、药物。
赫连低头摸摸小狼崽们的脑袋,轻声道:“对不住你们了。”
宁师跪在赫连身边,把一粒药丸塞进一只小狼崽嘴里。过了一会儿,小狼崽陷入昏睡,宁师抓住它的前爪,扒开它腿上的毛,用柳叶刀在它皮肤上轻轻一划,鲜血汩汩而下,滴落在宁师端着的木碗里。
就在同一时间,刚刚入睡的风晏猛地从床上坐起。他拉起自己左臂的衣袖,赫然看见了一道长长的刀伤,流下的血把床铺都染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