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天之后，风晏和赫连再没有了私下的交流。风晏还是照常交班，在门口站岗，按时割血给宁师，偶尔会在云卷云舒溜出来的时候俯身摸一摸它们的头。

而赫连也是每天按时起床按时睡觉，每顿饭都要百里云筝进去陪着吃，吃完了就去孔表那儿上课。他每每从风晏身边擦肩而过，两个人都是目不斜视，像约定好了一样，就像一对再正常不过的主仆，从不曾有什么暧昧的情愫。

这阵子赫连尤其乖，课业完成得非常认真，背书也背得流利。孔表在他这枚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来，索性给他放了一天的假。

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场雪，下人们拿着扫帚在庭院中扫雪。赫连从廊下经过，驻足看了一会儿。

“那是不是你说的，我爹在路边碰到的人？”赫连指着其中一个问宁师。

宁师看了看，道：“正是他。他右眼挡上了，很好认的。”

赫连问：“他不是要做我爹的护卫吗？为何在这儿扫雪？”

宁师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他觉得做护卫除了在门口站着之外什么都不用做，对不起王爷给的吃穿吧。”

“哦。”赫连点点头，“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瞧着其他人有些排挤他，他扫雪的地方雪最厚，最不好扫，而且别人偶尔会聚在一起说几句话，他却一直一个人孤零零的。”

宁师道：“公子心真细。”

赫连道：“多的我也不好管，这样吧，你隔三差五的去和他说说话，当着那些人的面，拿些糕点给他吃，这样他们就有数了。”

“是。”

赫连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护卫们，小声补了一句：“别让人知道是我叫你去的。”

“是。”宁师应着，瞥见那人似乎微微抬了一下头，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很快又聚精会神地认真扫雪了。

晚上百里云筝陪赫连吃饭的时候，宁师就拿了一盘赫连吃不完的杏仁酥装在食盒里，去了下人们居住的低矮庑房。

宁师不怎么来这边，于是寻了个打扫的杂役，问他知不知道李央在哪间住。那杂役道：“那个瞎子啊，那边，最末的那间房。”

宁师道了声谢，又不咸不淡道：“动不动就管别人叫瞎子，总有一天会有人管你叫麻子。”

杂役一愣，低下坑坑洼洼的脸，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们住的屋子也是大通铺，一张挨着墙的大床能睡好几个人。李央睡在角落里，那面墙上滋生了不少霉斑，没人愿意睡那儿。

一见宁师进来，吵吵嚷嚷的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都茫然地看着这个四公子的贴身小厮。下人之间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宁师与这个屋子格格不入。

宁师没理他们，径直走向床边坐着的李央。

“嘿，你爱吃杏仁酥吗？”宁师朝他举了举手里的食盒。

李央仅剩的那只眼睛里满是戒备，一听宁师这句话，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其他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露出讥讽的表情。

李央明白了，这恐怕又是一个拿着坏了馊了或者脏了的食物来欺侮他的。

他没动也没说话，宁师也不在意，在他面前打开食盒。里面的杏仁酥一闻就是很精致新鲜的，香得不得了，李央探头过去一看，杏仁酥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肯定也不是从地上捡起来的。

这下李央更糊涂了。

宁师把盘子拿出来，放在他手边：“这个特别好吃，今天新做的，公子都很爱吃，你尝尝吧。”

“……为，为什么？”李央小声问他。

宁师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进了王府，就是咱们的朋友。给朋友拿些点心，还需要理由吗？”

李央呆呆地看着这盘杏仁酥，过了一会儿才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谢谢。”他真挚地望着宁师。

宁师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拿着食盒走了。

第二天李央就没再被管事的安排去扫雪了，而是让他去喂府中养的鸟雀。这些鸟雀春暖花开的时候会被挂在廊下，冬天天冷，它们则被精心养在室内，还有炭火供应，那么喂鸟无疑就是一件美差了。

赫连听宁师说起，淡淡点头道：“你瞧，人们就是这样的。”

宁师深以为然。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日复一日过着，生活枯燥无味，烦恼琐琐碎碎。李奴倒是被风晏的血养得越来越健康，等到阳春三月之时，他已经可以时不时下地走路了。

这么多年不见天日，他自然很想出门走走。但赫连不让，他道：“说是开春，却要防着倒春寒。外头还不算特别暖和，你再等等，也不差这几天嘛。”

李奴站在窗边，艳羡地看着天上的一只纸鸢。那是院外的孩童放的，是一只小兔子的模样。

“三哥，你想放风筝吗？我让人去买几个备上，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出去放个痛快。”

李奴点点头，指了指天上：“我要个兔子的，还要个小鸟的。”

“好。”赫连笑着道，“有兔子，有小鸟，我再放个老鹰的。”

李奴笑了笑，道：“阿连，你瞧，风筝能飞得这么高，恰恰是因为有东西束缚着它。”

赫连紧接着道：“飞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它始终被束缚着。”

李奴沉默了一下，道：“这就是从不同的角度得到的结论了。角度不同，但都是对的。”

“就像这世间的许多事一样，很少有唯一正确的答案。”

李奴拍了拍赫连的手臂，道：“你不装了就是好，要是在往常，你肯定会回我一句‘我待会儿就过去把线剪了，让你矫情’。”

赫连矜持地笑了笑，瞥了李奴一眼，往他身边凑了凑，小声道：“我还有个秘密，你想听吗？”

李奴转身就走。

“哎，别啊。”赫连把他拉了回来，“是个特别特别大的秘密，你一定想知道。”

李奴面无表情：“不，我不想。”

赫连像个断定孩子很冷然后毅然给他套上秋裤的母亲：“不，你想。我只告诉你，你千万别让爹娘知道。是我和八百里，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李奴：“……”

“说话呀，哥哥。”赫连眉眼弯弯，把这事儿说得像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壮举，急着邀功请赏。

李奴依然面无表情：“我以为你们的不对劲是闹着玩的，只是单纯的感情很好。”

赫连问他：“你会嫌弃我吗？会讨厌他吗？”

李奴冷冰冰道：“不嫌弃你，很讨厌他。我当初就知道，这个人是来跟我抢弟弟的。”

赫连抿唇忍着笑。

李奴黑着脸不知道在寻思什么，过了一会儿眼睛一眯，杀气凛然：“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赫连一愣，从眼角下渐渐蔓生出浅淡的红晕来：“什么，什么啊，没有，就是，亲吻……再说，怎么就不能是我对他做了些什么？”

李奴直接笑出了声。

这一笑胜过千言万语，赫连被鄙视得明明白白，于是很认真地生气了，气成了一只河豚，气鼓鼓地就走了。

不过要说起这个，倒是给赫连提了个醒，他和百里云筝互通心意到现在，百里云筝向来只会在无人之处与他浅浅地亲吻，蜻蜓点水一样点到即止，从不肯越雷池一步。

他不提，赫连也没往深处想。毕竟这么多年的相识相伴，突然换了个关系，还需要一段适应期。但是百里云筝的表现倒像是压根就无心于此，搂着赫连的时候并没有多余的想法，赫连甚至都没有假模假式欲拒还迎的机会。

这就很不合理。

赫连盯着百里云筝的背影，托着腮琢磨，琢磨得太入神了，一不小心就嘟囔出来一句。

“小少爷说什么？”百里云筝没听清，转头问他。

百里云筝正蹲在地上给小狼崽们喂肉吃，它们已经断了奶，生肉吃得吧唧吧唧的。

“没什么。”赫连微微眯着眼睛，“你看狼见着肉是什么模样？”

“嗯？”百里云筝看了一眼扑在一起抢肉吃的小崽们，互相把对方的脸都挤扁了，还差点咬到了百里云筝的手指头，“就是这个模样。”

赫连盯着他道：“那你见着我为什么这么冷静？”

百里云筝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没动。赫连隐约看见他的耳朵尖有点红。

赫连憋着笑，嗔他：“说话呀。”

百里云筝站了起来，把手洗干净，走到赫连身边。

“嗯？”赫连伸腿拿脚尖碰了碰他的小腿，手顺着百里云筝的小臂一路摸上去，两个人越凑越近，赫连吻上了百里云筝温热的唇角。

百里云筝低声喃喃道：“怕动静闹大了，被王爷王妃发现。”

赫连：“……这种时候提我爹娘并不能助兴。”

百里云筝轻轻笑了笑，拉远了些距离：“小少爷，我想陪在你身边很久很久，而不是贪图一时之欢。”

赫连抿着唇，些微有那么一丢丢羞涩。

“而且……”百里云筝顿了顿，表情略有变化，语气艰涩，像是在艰难地坦诚着某件隐瞒已久的事情，“而且，星主和普通人的敦伦之事，会对普通人的身体造成或多或少的损害。”

赫连的呼吸一滞，以为百里云筝已经知道了他是七杀星主。

可没想到百里云筝的下一句是：“我是太阳星主，小少爷。”

赫连瞪了他半天，突然狠狠一把将百里云筝推开。